孟长青事后费力地回忆了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倒是能想起来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是连不成一片。他心里惴惴不安的,也不敢问李道玄,怕自己真的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感觉李道玄好像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于是此事揭篇。
白瞎子虽然是蛇, 但是聪明。她一开始之所以没看出来孟长青与李道玄之间的关系, 那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谁想得到这对师徒是真敢胡来啊?看出端倪后,她再看去, 就能处处体会出不对劲了,世上哪有这么孝顺的徒弟?一切全都说的通了。她放在心中没敢说, 怕招惹到李道玄,背后说人是非, 是人间大忌,她又不是吕仙朝,见到谁都想挑衅下。
对于孟长青而言, 直观感受就是,白瞎子再也没有在他与李道玄的面前说些“父慈子孝”的话了。白瞎子装作不知道,他也没主动提。
李道玄把这两人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 什么也没说。他注意到孟长青一直在偷偷看他。
又过了两日,孟长青、李道玄还有白瞎子一起离开了断流城。
孟长青一路上渡化魂魄, 帮他们完成心愿, 就这么慢慢地和李道玄来到了北蜀。北蜀多山林悬崖, 地势比南蜀还要险峻百倍。孟长青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名叫青岩山的地界,青岩山脉位于吴地与北蜀的接壤处,实际上不好说到底算吴地还是算蜀地,山下有个青岩镇,里面住着一万多人,放眼人迹罕至的蜀地,一万人的镇子怎么样都算得上大镇了,因为邻近吴地边缘,所以当地有很多吴人。
孟长青一行人找了间客栈暂时住下了,只是想要歇一晚,没有想要多留,可当晚镇子里发生了一件事。
孟长青正低着身给李道玄铺床收拾房间,忽然窗外传来声音。
“不好了!魔物又出现了!”
一声惨叫响彻黑夜,镇子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孟长青与李道玄同时听见了那惊恐的叫声,连隔壁屋子里因为吞食太多灵力而饱受折磨的白瞎子都听清楚了。孟长青一捞过了桌上的剑。
“城南!魔物!是魔物!魔物又出现了!都传遍了!”大街上,一个人正发疯似的对着跑出来的百姓道,“是魔物!”
魔物之祸刚过去没多久,那些恐怖景象各地百姓都是记忆尤新,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有胆子大的立刻朝着窗外喝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魔物早就都被玄武宗门收服了!哪里还有什么魔物!?”
“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是魔物,把刘先生一家都害死了!”那人似乎想起了极为惊悚的画面,开始胡言乱语,“是魔物!魔物回来了,魔物回来报仇了!”
孟长青推窗出去,听见“魔物”两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李道玄道:“去看看。”
回头对上李道玄的视线,孟长青点了下头。
孟长青到了出事的地方,发现是个学堂,已经被当地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了。孟长青当时就感觉到这附近有一股奇异的气息,腥甜、游离,确实和魔气有几分相似。
出事的是当地一户刘姓人家。刘先生今年六十多岁,是一位教书先生,平日里乐善好施、与世无争。魔物之乱后,学堂关闭了数月,直到一个月前才重开,可谁知刚开了不到十天就出了事,小孩放学回家后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说胡话,吓得父母魂不附体,不久,刘先生也生了病,有人看见他去买药,后来干脆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半月来,邻居经常听见他家半夜传来恐怖声响,像是有人在拼命叫喊着“你走开!”之类的模糊话语。
邻居前去查看,老仆开了一道门缝,说是刘先生病的越发厉害,做了噩梦,在说梦话。左邻右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直到今晚,邻居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惨叫声,这次他听清楚了,里面的人不停叫喊的是“去死!”、“死!”邻居觉得不对头,前去敲门无人理会,喊了一大群人过来强行砸开了刘先生家的门,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刘先生浑身是血站在院中的凳子上,疯言疯语叫喊不休,在他的身后大堂里,刘先生的妻子、女儿、家中老仆全都躺在地上,鲜血淌了一地,几个人被救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是了,人没死,只是当时的场面太过于血腥混乱,那传的人才以为刘先生一家已经惨死。
魔物之乱中,许多人迷失心智,一味跪拜邪神,百姓们看不见魔气,他们认为会让人失去心智的就是魔物。他们认定刘先生是被魔物附体,这一下,魔物回来复仇的流言在城中散开了,可以预见明日会传成什么样子。
孟长青在出事学堂的四周查看了一圈,除了那股诡异的气息,没发现别的东西。他又去看了那疯了的刘氏一家人,对方记忆全部破碎,孟长青试着用幻术引导他们说出看见了什么,却发现这些人的魂魄极为虚弱,怕出事孟长青立刻收了手。此时李道玄与白瞎子也已经到了,孟长青对着李道玄道:“不太像是魔物。”
“不是魔物。”李道玄抬手用灵力护住了那几个百姓的魂魄。人要过一阵子才能清醒过来,短期内是问不出什么了。
孟长青望向昏死过去的刘先生,忽然又想起了学堂外那股萦绕不散的腥甜气息。这事有点古怪。
李道玄在镇子各处附近施了阵法,由于暂时查看不出什么,三人当晚又回到了客栈。白瞎子丝毫不担心,他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这些都是小场面了,有这两人在,天塌下来都没事,他坐了片刻,回屋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果不其然,魔物杀人全家的传闻在城中迅速流传开了,一出门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魔物又出现了,这一次是城东。
孟长青赶到时,一个小姑娘正被抱着躲在母亲怀中,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去死”之类的诅咒话语,那母亲抱着她泣不成声。孟长青立刻上前查看,那小姑娘见到生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尖叫起来,“去死!去死!死!”她朝着孟长青尖声吼着,孟长青一眼就看出她神魂颠倒,五识皆乱。
围观的百姓则是被小姑娘发疯的样子惊到了,叫道:“魔物!是魔物!她是魔物!快把她杀了!杀了啊!”
那母亲忙惊恐地抱紧了发疯的女儿,“不!不要伤害我女儿!”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孟长青哀求道:“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啊!”
眼见着局势马上要混乱起来,孟长青亮明了修士的身份,道:“她不是魔物!”
孟长青安抚住了惊慌失措的百姓,可事态却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起来,一连多日,同样症状的百姓相继出现,全部都是神志混乱胡言乱语,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几个字,如果说这事一开始是古怪,那如今这事已经变得恐怖起来了。
连一直旁观的白瞎子都觉得这件事透出几分邪性,“这镇中到处都是阵法,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她忽然看了眼李道玄,道:“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真人面前做这些事?”真是怪了。
李道玄坐在客栈的窗前,他望向青岩镇背靠的那座山。孟长青见李道玄一直望着那山,他也望了过去,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是妖?”
他话音刚落,白瞎子立刻看向他,“不可能!蜀地这一带的妖我都认识,哪有妖是这种气息?”
孟长青沉默片刻,道:“不是鬼魂,也不是煞。”
白瞎子忽然问道:“会是邪修吗?”
孟长青看着她道:“当今世上能破我师父阵法的邪修只有一个,吕仙朝。”
白瞎子立刻凑近了,“那说不定就是吕仙朝来了!”
孟长青问她道:“那吕仙朝千里迢迢地从天姥山赶过来,躲着你和我,就是为了吓疯几个小姑娘?”
白瞎子被问住了,她轻轻地拍了下额头,这阵子因为贪图李道玄的灵力,吃了吐吐了吃弄得精疲力尽,脑子确实变得不太好使了,她道:“这事有点邪门。”
尽管白瞎子说不会是妖,可孟长青想了一阵子,觉得不一定。这镇子上所有中邪的人都有同一个症状,神志不清、魂魄混乱。这一点和被妖入侵了神志后的症状很相似。若非他们三人恰好途经此地,这镇子上的人恐怕不出一月就会魂魄衰竭暴毙疯亡。
他刚想将玄武伏魔阵换成伏妖的阵法试试,却发现在刚刚他与白瞎子说话的时候,李道玄已经将玄武伏魔阵改了。玄武伏魔阵,对付的是有阴煞之气的邪物与妖魔,然而这世上有一部分妖是天地灵力孕育而生,天然不带邪气,比如道书中记载的各类白鹿、红鹤之类的祥瑞,亦或是各种造化而生的妖兽,玄武伏魔阵对这种妖没有用。
李道玄将伏魔阵换成了专门对付妖和兽类的阵法,对着孟长青道:“今晚在城中守着。”
孟长青闻声立刻道:“是!”
白瞎子抬头看去,目光在两人之间不住打转,她心里还是不认同会是妖。除了气息不对外,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原因:这世上的妖太少了。人间遍地都有修士除魔卫道的故事,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个修士是靠着降妖扬名立万的,多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妖。要修炼成妖,首先得要凭本事活个几千上万年,然后还要撞上妙不可言的机缘,最后还要能够开出心窍、化出心神,没有心神的那叫兽不叫妖,天时地利加上数万年的造化才出这么一只,上古时期的妖兽死绝后,这当今世上也就蜀地能出那么几个妖,还往往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
要不说黄祖斩玄武立道,妖兽要是真这么常见,黄祖一直记着这事做什么?白瞎子自己就是妖,她看了眼孟长青,心说哪有这么多妖?
当晚,三人都在客栈中坐着,城中一直都没有动静。白瞎子又开始饿了,她刚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处阵法忽然剧烈动荡起来,金光大盛,白瞎子手中动作顿住,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去。等他们三人到医馆外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空中还残存着那股熟悉的邪气,玄武阵法外缘全是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北蜀的山林中去。
从地上的痕迹可以看出来,那东西刚一碰到李道玄的阵法就感觉到了危险,拼尽全力才挣脱出去,往北方逃去。
三人循着血迹一路找过去,最终在青岩山断崖外发现了一处漆黑的洞穴,散落的血迹消失在外面的沙砾中,很显然,那东西就在这山洞里面躲着。
孟长青走了进去,微弱的光照入洞中,孟长青看见地上散落着许多棱角分明的石头,山洞四壁划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线条,像是小孩胡乱做的画,又不大像。他继续往前走,在深处光照不见的角落里,一团黑色的东西窝在那里,半人大小,浓烈的血腥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依稀还能看见它身上如锁链般交错的金色玄武符文。黑暗中,它的一双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着孟长青,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孟长青手中放出了金色的灵力,照亮了这山洞,他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样子,乍一眼看去像是条盘着的黑色大蛇,底下垫着一条腿,尾上卷,黑色的鳞甲反射着耀眼的精光。就在三人都看着那怪物不做声的时候,那怪物瞳仁中倒映出了李道玄的脸,电光火石间,它忽然怒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太快了,像是一阵黑色的风,那怪物扑向了李道玄,口张得极大,一口下去鲜血淋漓骨肉尽碎。
白瞎子惊呆了,李道玄猛地出声,“长青!”
孟长青其实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当空死死地抓住了那怪物,整条手臂都被咬住了,下一刻他猛地用力把那咬着他的怪物甩了出去,牙齿脱离皮肉的时候发出了类似骨头摩擦的声响,鲜血瞬间浸透了黑色的衣服袖子。
那怪物摔在地上爆发出一声吼叫,清晰的雷鸣声,山林方圆百里之内听得清清楚楚。
白瞎子在一旁见着这一幕,终于目瞪口呆。龙形,一足,其声如雷……夔,竟然是一只夔!
夔是上古时期海中的妖兽,早已经绝迹人间,怎么会出现在这蜀地山林中?夔生性忿戾恶心,睚眦必报,这只夔刚刚被李道玄设下的阵法所重伤,又被逼入绝境,此时一心只想要咬死李道玄报仇,被孟长青挡了下,却仍是不死心地咆哮着冲过来,李道玄扬手一个阵法将其镇住,它被困在金光中,猛地又爆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腾空而起,原本半人高的身形骤然放大,下一刻它就被席卷而去的紫阳剑气震住,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孟长青低头看了眼,鲜血迅速地顺着手臂流窜到了手心,大股大股地沥过指缝,不过片刻,半条手臂已经没知觉了。
青岩镇的客栈中。
白瞎子在三楼的房间中低身打量着着被李道玄用降妖阵镇住的夔,眼中全是匪夷所思。阵法中,夔浑身披着金色的玄武符文,浑身的鳞片都炸开了,低着脖颈,竖着尖耳,一双赤红的眼满是愤怒与仇恨,死死地盯着白瞎子,喉咙里时不时爆发出低吼声。可以想见要不是这阵法,它会立刻冲出来把白瞎子杀了。
另一间屋子中,李道玄正在查看孟长青手臂上的伤,四排交错的齿痕几乎将手臂贯穿了,袖子慢慢揭开的时候,大股的鲜血全顺着齿痕往下流,李道玄往上卷着袖子的手停了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往上揭。夔咬出来的伤口天然无法愈合,会流血不止,而且疼痛难忍。在上古传说中,夔的报复心极强,和其他妖兽争斗赢了之后,它会以胜利者的姿态把其他妖兽拖入海中,让其在海水中痛苦至极地嚎叫着失血死去。
孟长青这边低着头倒是一声没吭,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李道玄好像自进屋起就没说过话,于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他低声道:“师父,我没事,您别……”
“担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李道玄道:“见到妖兽用手去抓,玄武是这么教你的?”
孟长青显然没想到李道玄会这么说,瞬间哑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修士是有本能的,尤其他们这种从小就学道术的,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用阵法或是剑去挡,这样哪怕是挡不住也不太容易受致命伤,直接用手去抓,就是刚入门的修士都不会犯这种可笑至极的错误,因为一旦抵挡不住,很容易当场毙命。孟长青学了这么多年道,他比谁都明白这道理,可当时他见到那妖物扑向李道玄,那一刻他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连剑还在手上都忘记了,“我……”过了会儿,他才低声道:“对不起,师父,我没有想到那妖兽这么厉害。是我大意了。”
李道玄只是查看着他手臂上的伤,血根本止不住,金仙灵力一化进去,血流得反而更多了,李道玄手上全是血。
孟长青见李道玄不说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加之疼痛难忍,怕李道玄看出来,于是低声道:“我当时想,那妖兽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想一般的妖兽也伤不了我,再厉害也比不过魔物。”
李道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终于道:“我原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懂得了如何做个修士。我倒是没有想到,何时起你也学着吕仙朝的样子变得这般骄傲狂妄了?”他看着孟长青,“你杀了魔物,自视甚高,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更厉害了是吗?”
孟长青心中猛地一惊,一瞬间连说话都忘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要跪下认错,却被李道玄一把按住。李道玄看见他手上刚止住血的几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再次崩裂开,抬手重新帮他处理伤口。孟长青看见了他的脸色,别说开口说话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孟长青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在门外看见了白瞎子。
白瞎子显然是听见了刚刚房间中李道玄训斥孟长青,孟长青忽然从房间走出来她还被吓了下,顾及孟长青的脸面,她全听见了也只能装没听见。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孟长青问道:“你找我?”
白瞎子这才像是想起正事似的,道:“哦对,那只夔它一直在往阵法上撞,我怕阵法给它撞开了,你要不去看看?”
孟长青一听,往楼上走去。一进屋,果然看见满地的血迹,那只半人大小的夔被困在阵法中,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李道玄留在阵法中的剑气,每一次撞上去都会掉下许多带血的黑色鳞片,后背已经被撞得血肉模糊,却仍是爬起来继续撞,动作越来越缓慢,眼中的怨毒也越来越深。
孟长青见状手中放出剑气,想要绑住那只夔,可那只夔却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孟长青只好收了剑气,思索片刻,他手中翻出幻境,落入了那阵法中。
那只夔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道术,还以为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下意识想要躲开。下一刻,它发现身上的玄武符文忽然消失了,它抬头看,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
房间中,白瞎子和孟长青看着这只夔逐渐安静下来,孟长青注意到,夔的眼睛从猩红色变成了蓝色。白瞎子问孟长青道:“你和你师父打算怎么处置这只夔?”
孟长青闻声看了白瞎子一眼,白瞎子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问的有些多余。夔本身就是上古恶兽,生性恶毒嗜血,这只夔入侵百姓的神志,祸乱人的魂魄,差点害了几十条人命,今日在山洞中被它咬住的要不是孟长青而是换了一个修为较弱的修士,绝对当场毙命。这种妖兽,道门绝不会容忍它存活于世。
孟长青道:“就按一般除妖的办法,先在这阵法中祛除煞气,杀死真身,最后再镇杀魂魄。”
白瞎子自己就是妖,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叹道:“万年修行不易啊,这妖兽都已经化出心神了。”她戚戚了一会儿,然后她对着孟长青道:“这妖兽死后,内丹能不能留给我?”
孟长青一顿,道:“我一直以为你一见到这只夔就围着它看个不停是因为物伤其类。”
白瞎子一脸“你为何会有这么神奇的想法”的表情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明显被他看得再次顿了下,然后道:“你别想了,夺取妖兽内丹,和夺人魂魄有什么区别?这种阴邪的修炼方法,让我师父知道了,你不想活了?”
白瞎子想起了李道玄,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扭头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孟长青,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说起你师父,你师父……刚刚骂你啊?”
沉默片刻,孟长青道:“是我失言了。”
“不就是随口说了两句,这么当真做什么?”白瞎子看着他的手臂,隐约还能看出渗出来的鲜血,她道:“夔咬出来的伤挺疼吧?你都伤成这样了,你师父也不心疼,怎么还骂你呢?”
孟长青道:“我师父是怕我莽撞,他担心我出事。”
白瞎子显然觉得孟长青这话在自我安慰,因为说出来都没人信。她道:“你师父若是真有心,凭他的道行,他怎么看不出来你是帮他挡了一下?我看你师父心里不是怕你出事,是怕你学吕仙朝的样子,将来会丢了他和玄武的脸面吧。”
白瞎子觉得别的其实都还好,只有一点让她很不舒服,道:“训就训了,提吕仙朝做什么?当初玄武百字碑下,他废了你一只手,要不是吕仙朝去救你,你能不能在他手下留条命都难说。他为了玄武和他自己的颜面,杀了你都不惜,如今……”
一直没说话的孟长青忽然道:“不要说了。”
白瞎子看向孟长青。孟长青道:“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当初的事,你我心中都知道实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今日我师父的话也没有针对吕仙朝的意思,若是他真的对吕仙朝不满,吕仙朝也不能够轻易地离开玄武。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伸手去抓妖物,若是刚入门的弟子这么做,玄武的师父们会教到他再也不敢乱伸手。”
白瞎子道:“可你伸手也是为他挡这一下啊,哪怕他是道门金仙他认为自己不会受伤,觉得你这么做是多此一举,可你都伤成这样了,他就算不领情也不至于这么骂你啊,说吕仙朝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我信,你什么样的人他不清楚啊?真的说起来,我胆子都比你大。”
孟长青道:“有一说一,我觉得我胆子比你还是大一点的。”过了会儿,他道:“我能感觉到,我师父今天是真的动怒了,从他刚一进屋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后面确实是我失言。”
白瞎子道:“你也觉得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孟长青没说话。
白瞎子道:“要我说,还是回鬼城逍遥自在,如吕仙朝那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你师父这人规矩多又无趣……”她还没说完,孟长青已经在看着她,她道:“我的意思是,你师父是玄武扶象真人,高高在上,你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说错了还要被骂,一辈子这么战战兢兢地活着,你不会觉得很不痛快吗?”
白瞎子是妖,生来爱逍遥,和吕仙朝是一路人,她见孟长青开口似乎要说什么,道:“你也别说你没觉得不痛快了,你要真是这种人,当年也不会干出那么些道门人眼中丧心病狂的事。”
孟长青抬眸看她,“可我真没觉得不痛快。什么是逍遥自在?我觉得我现在就挺逍遥自在的。”
白瞎子终于道:“你是中邪了吗?”
孟长青笑了下,道:“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没有觉得不痛快,反而觉得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上来,但我每次我见到我师父,我心里都会很高兴。你觉得我不痛快,我倒是怕我师父不高兴。”又道:“许多事情确实是我没做好。”
白瞎子道:“你说今日的事?”
“也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打小我就很怕我师父生气,他一不说话我心里就慌。”孟长青回忆道:“小时候我做噩梦,梦见我师伯说我太不懂事了,让我师父把我送下山,他会为我师父再找一个资质更好更听话的徒弟,我师父在梦里不说话,给我吓醒了,我半夜爬起来去找我师父敲他的门,我师父一开门我就哭了,说我以后一定不会惹他生气,一定好好修习道术,让他不要收别人为徒,我师父听完后说,好。”孟长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可我后来还是伤了他的心,让他一次次地为难。”
白瞎子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有些事也不能够全怪你。”
孟长青一双眼看着面前在幻境中进入香甜睡梦的夔,没有再说话。
白瞎子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孟长青的声音很轻,“我在想,若是今日山洞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还是会控制不住用手去抓妖兽,因为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术法和剑都太慢了,我心里真的怕。”他说着话伸出手从地上拾起来一片夔的黑色鳞甲,道:“魔物之乱后,我在心中发过誓,不会再让我师父受一点伤。”
白瞎子良久才道:“让你师父听见这几句,你又要挨一顿骂,说你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了。”
孟长青道:“我师父又不在这里。”他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确实也没想到这妖兽能把我咬成这样,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我感觉我师父好像知道,但我刚刚没敢问他。”
白瞎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这是夔,上古时期海中的一种妖兽,按理说真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只夔很年幼,刚刚化出心神,对比人的话,它大约是人间四五岁小孩的样子……”白瞎子说着话,对孟长青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下夔这种妖兽有多恐怖恶毒。
门外,李道玄已经站了很久,他听完了里面两人所有的对话,没出声,也没推开门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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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夔可萌了,构思这个副本的时候,我被萌的不要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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