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回来，文隽便一直睡着。御医来了一遭又一遭，彩绫求了一遍又一遍，却都被她尽数赶了出去。

　　睡着的少年，面色是淬玉似得白，恍似失了浑身的鲜血。她以剪刀轻轻剪开他的衣裳，以打湿的汗巾替他清理伤口，又撒上止痛的药粉。

　　直到入了午夜，文隽在转醒，似是知道自己浑身的伤，乱动只会伤了自己，他伏在榻上未动，低垂着眼睫，像是个受了委屈却又心心念念的想要报复回去的小孩。

　　温好的药汤一只放在桌边，此时还是温的。苏陌颜手指搭在碗沿处试了试温度，执起汤匙舀了一勺自己饮下，这才扶着文隽，将碗沿搭在他的唇际道：“不苦。”

　　文隽就着她的手饮下，苏陌颜将空碗放回到桌案上，又倒了杯温水给他漱口。榻上的少年乖巧的像个孩子，她怎么摆弄他，他便怎样受着。

　　屋子里烛火昏暗，苏陌颜将燃着的烛台躺在桌角，倾身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烧，她将他的双手尽数拢入云被之中，问道：“疼么？”

　　文隽不答。

　　苏陌颜抿了抿唇：“很疼吧，对不起。”

　　“昔年，你替我挨的时候，也是这么疼的？”文隽苦笑一下：“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忍心赶你走的。”

　　一句话，足够卸掉她所有坚强的伪装。绯衣的姑娘从床边的凳子上滑落，她抱着他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受了委屈的是自己。

　　这一次，文隽并未安慰她，温润的指尖冰冷，他揩掉她颊上的泪珠，眉眼里满是无奈：“没事，你这一哭，我倒是觉得不好受了。”

　　“你就惯爱嘴硬！”苏陌颜道。

　　文隽伸手揉她的头：“我本想着，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在外面的安排成熟了，便带着你一起走。可现在大哥没了，我又怎能不负责任的抛下他的孩子，还有文秀……”

　　“你知不知道！今日这事情就是文秀告的密，你还护着她！”苏陌颜道。

　　文隽叹气：“莫哭了，你平日里使小性的时候我不是也宠着你了？文秀毕竟年龄小。”

　　苏陌颜揉眼：“说的好像你年龄大似的。”

　　文隽微微动了动身子，脊背上的伤处疼的凛冽，他终还是趴了回去，伸手牵了牵她的手：“别坐在地上，起来。”

　　苏陌颜闻言，屁股离地，跪坐在他床前。她亦伏在床榻上，伸手替文隽顺了顺揉乱的长发，叹道：“那以后怎么办啊。”

　　“等我伤好，我会同父王说，向陛下请旨入军。”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白皙精致的下巴，垂眼道：“怎么办，阿陌，我终究没有你大度。我喜欢你，就舍不得你做妾了。”

　　她微微启唇，言语未出，终是泪湿眼眶，再一次伏在他的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凡俗人世，八苦三毒，谁能一笑而过？身在荆棘，不动不痛，又有谁能够不动？或许她与文隽都是那种傻得知晓彼此浑身是刺，还要执拗的拥抱彼此的人吧。纵使是鲜血淋漓，依旧不愿忘却。纵使知道向往的那人是能将自己焚毁的火焰，依旧奋不顾身。

　　她哭的累了，揉着干涩的眼睛，从怀中掏出那一枚日夜赶工绣出来的平安结。青丝做线，红绸为媒，她将之郑重地放在他的掌心道：“本想做生日礼物给你的，不过看你今天惨兮兮的，便先拿出来哄哄你。”

　　为了绣这个歪歪扭扭的陌字，她差点儿将手扎成了筛子。此时她挣着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瞧着文隽，等着他夸自己贤良淑德……

　　文隽以指尖摩挲着那绣布上的发丝，蓦地问道：“这图案倒是绣的别致。”

　　苏陌颜一颗玻璃心碎了一地，不过想着文隽从小便聪颖，她强撑着一颗玻璃心爬过去，执着他的指尖勾勒那个陌字，对他道：“你顺着纹路摸一摸，有没有觉得，这图像一个字？”

　　文隽闻言，果真认真的摸了摸，半晌道：“画中藏字，阿陌，你的手艺进益了。”

　　苏陌颜一颗玻璃心彻底碎成渣。

　　想着面前这人是病号，还是为了宠着她才伤成这样的，苏陌颜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带着他写这个“陌”字，一边描一边道：“这个字是我的名字啊，你再看看，不像么？”

　　俯卧着的少年皱着眉头望了半晌道，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无奈道：“阿陌，原来你家乡的文字都是这么抽象的么？怪不得你不爱读书呢。”

　　苏陌颜觉得自己忍不了了！她伸手将那枚平安结抢回来，哼哼着道：“不稀罕便算了！”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文隽的额上便蒙了一层的细汗。他伸过手去同她讨：“刚都说了是送我的，不能讨回去。”

　　苏陌颜将握着平安结的手背到身后，梗着脖子道：“不给，你都不懂得欣赏抽象美！”

　　文隽噗嗤一笑，随即哼了两声：“身后的伤又痛了，你快帮我过来瞧瞧，是不是流血了？”

　　“啊！”苏陌颜紧忙爬过去，解开他的亵衣查看伤口。哪想到一只咸猪手从她的腋下穿过，二话不说的便拿住她的那枚平安结，笑眯眯的对她道：“那现在我拿到，就是我的了。”

　　苏陌颜原本焦急的表情定格在脸上：“你耍我！”

　　文隽垂眼，向她招了招手：“来陪我躺躺，疼着呢。”

　　“知道疼还耍我。”苏陌颜小声嘟囔，像一只慵懒的猫儿一般凑到他的怀里，软着声音道：“文隽，你知不知道，我很心疼的。”

　　他将平安结比到心口处道：“帮我系上。”后又道：“心疼又不会死人，忍忍便好了。”

　　苏陌颜咬牙切齿的将平安结垂下来的红线系到他的颈项上，恶狠狠的道：“那我砍我自己两刀，叫你也心疼一些，好不好啊！”

　　文隽眯着眼笑意俨然，他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宠溺道：“好呀，砍了之后别来找我唤疼，我便由着你。”

　　“我又不是傻！”苏陌颜讪讪道。

　　文隽道：“不傻么？”

　　苏陌颜瞪眼：“再消遣我，明天便不给你上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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