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月色打在身上，月神牵着苏陌颜的手，将她送到了兜率宫的门口。还不到她腿高的小孩子嗫嚅道：“姨娘，前几天对你发脾气，是小月的不对，小月错了。”

　　苏陌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刚想要说上一句没什么关系的，小小月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现在小月有本事了，若是以后有人欺负姨娘，姨娘就来找小月，我替你报仇！”

　　“好，那就先谢谢小月了。”苏陌颜蹲下身子，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小月的额头：“那姨娘先回去了，小月夜间自己当值，要小心点儿。”

　　月神昂着头，点头称是。

　　小小的身子映着月光，退后了几步，化作一道流光返回到月轮前继续当值。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儿微带着些笑意，远远地向着她摆了摆手。

　　兜率宫内多为道童，一入了夜间要么是待在老君的丹房之中炼丹，要么是在自己的房中休息，倒是没有出来乱跑的习惯。是以，兜率宫里夜间并无多少灯火。

　　月色倒也明亮，苏陌颜一个人缓缓地走回到他和溪谷正居住着的院子。她伸手推开门，伴着吱呀一声，便见一身青色袍子的溪谷正坐在矮几边，淡漠的饮着茶。

　　他亦未掌灯，只是与这清凉的月色为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见到苏陌颜回来，他向着她招了招手：“阿陌，回来了？”

　　“回来了。”苏陌颜默默地坐在矮几的另一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双手捧着轻轻饮了一口。她神色有异：“溪谷，我去翻了药典。”

　　溪谷点点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身子坐的笔直：“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去找你。”

　　苏陌颜咬着下唇，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所以呢？溪谷，是你换了崇华仙君的药，是么？”

　　溪谷浅笑，点了点头，不闪不避道：“没错。”

　　“呵呵。”苏陌颜轻声一笑。

　　她不想问为什么，纵使知道了又能怎样？知道了就能将崇华的眼睛换回来了么？她缓缓摇头，默默地饮着杯子中味道微苦的茶汤。

　　怪不得崇华当时是那般的神情，原来他嗅到了，那药中有问题，他以为是她想要害他，可是他没有拒绝，他默默地受了，纵使是失去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有的时候，苏陌颜会分不清，她对崇华的是爱还是恨。有的时候，她还会分不清楚，崇华对她的是爱还是愧疚。这些稀奇古怪的感情莫名其妙的搅在一起。所以，人才会痛苦。

　　她转身，进入到厨房取了两壶酒，顺手递给了溪谷一壶。她未取瓷杯，对着瓷壶的壶嘴便倒了一口。冰冷辛辣的液体顺着唇角淌过一丝，将她绯色的衫子晕染了一块儿。

　　“咳咳……”苏陌颜一口酒水饮的急，呛得自己咳嗽了两声。她红了眼圈儿，仰头望向天幕之上的月轮，一时间竟不知她是呛得还是真的哭了。

　　溪谷默然饮酒，半晌，还是从胸口处掏了一块绣了竹的丝帕递给她：“对不起。”

　　苏陌颜摇头：“这酒真辣，早就听说太上老君这儿储了不少的好酒，却一直没拿出来尝一尝。今天月色不错，倒是适合喝酒。”

　　“其实你一点儿都不会喝酒，阿陌。”溪谷抢下了她手中的酒壶，双眼氤氲着的不知道是怎样的光芒。他执着她的酒壶，倒了一口：“其实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换掉崇华的药，是么？”

　　苏陌颜摇了摇头：“不，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溪谷笑了，并不是勾起唇角含蓄的微笑，而是大大方方的笑着，露出几颗乳白色的牙齿：“所以说，你其实早就猜到了，你去找那些人验药，只是为了确定？”

　　“我知道，溪谷，你比我更有资格恨他。”苏陌颜眼圈通红，却是一直仰着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

　　溪谷摇头：“不，你错了，我并不恨崇华。”

　　苏陌颜微微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若是说溪谷是因为恨才换掉了崇华的药，那她是相信的。溪谷从不说谎，他说不是因为恨，那会是因为什么？

　　清冷的月色下，一身青色长衫的草木之神默默地饮着酒水：“其实我对崇华仙君，一直都是嫉妒多过于恨啊。我嫉妒他纵使伤害你，你依旧将他牢牢地记在心底。我嫉妒他能够得到你全部的爱，我嫉妒他能够朝夕不离的陪伴你三千年。”

　　溪谷眼眶似是有些湿润，他饮着酒，又伸手抚上了苏陌颜尖削的下巴：“阿陌，明明是我先同你相识的，玉溪山那么多载岁月的朝夕相伴，你为什么就不对我起一丝一毫的心思呢？”

　　“纵使是神仙也不能够完全摒弃七情六欲的，阿陌，与你是好友的时候，我很知足，我想纵然能这样望着你，看着你一世幸福快乐，便足够了。可是后来我将你娶回了四重天，我能同你朝夕相对的时候，我的欲望便不止这么多了啊。我奢望你能够多看我一眼，我以为长长久久的这么过下去，你便会喜欢我，你便会忘记崇华带给你的喜乐伤痛……”

　　顺着尖削的下巴滴落到前襟上的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泪水，他摇头苦笑：“可你只知道崇华不认阿绯时，你心里的伤痛。你却从未想过，当阿绯第一次开口唤我父君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

　　“溪谷，别说了……”苏陌颜一手覆眼：“不要再说了。”

　　溪谷摇头：“再不说便没机会了，还是像以前那样，身死之前才告诉你我们的前尘旧事么？阿陌，崇华仙君这般爱你，其实我也爱惨了你啊。”

　　那液体，是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溪谷笑着笑着便落了泪，连打湿了自己的衣襟都恍若不知。他声音喑哑，低沉的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一般。

　　“阿陌，那日，我原本就应该死了，你渡给我女娲之力，却也只能延缓我生机流逝的速度。其实你也知道的吧，你根本救不了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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