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退到石梁尽头,开始俯身猛冲,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林景峰猛地一跃,张开双臂,在半空中如同展翅的灰鹰,扑向十米外的大门。
身在空中,林景峰敏锐地一甩手,抛出三角勾爪,缠在门内的又一具金铜仙人身上,继而揪着绳子顺势一荡,摔了下去。
“啊!”展行忙上前俯视。
林景峰两脚在石台下一蹬,收拢绳子,攀上对面空间。
“怎么样!”张帅喊道。
“过来吧。”林景峰的声音在石室中形成回声,显是墓穴内有更为辽阔的空间。
他把绳子的一头系着重物抛来,在石梁尽头与大门里形成一道缆桥,展行把他们的背包捆上,四人沿着绳子缓缓爬了过去。
铜门内是一条横向的过道,林景峰再次束上背包,扣好腰带,展行端起过道里的灯台,可以移动。
“没有机关。”林景峰稍一沉吟,沿路点了过道内的油灯,终于不再漆黑一片。
“你的背包不带过来?”林景峰说:“待会说不定要开锁。”
丽丽说:“都在腰包里,你们俩大包里装的什么?”
林景峰漫不经心答:“野外装备。”
“他呢?”丽丽朝东张西望的展行一努嘴,展行摸出颗牛肉干,剥开糖纸吃了。
“蛋黄派、方便面、可乐、牛肉干……”林景峰面无表情道。
他给展行发的工钱,展行全买了零食塞进包里,令它看上去鼓鼓的,却又半点不重,正好爬山的时候骗同情心用。
丽丽笑了起来:“你们俩师徒真有意思。”
展行露了一手,丽丽对他大为改观,上下嘴皮碰一碰,远远没有飞镖式十米外取其准头的那一下来得震撼。
“喂,小子,你在哪里学的这手功夫?”
展行痞兮兮地笑了笑,抛出块牛肉粒,掉进丽丽的低胸背心里。
丽丽两眼圆瞪,正要发作,林景峰忙道:“继续前进,需要休息么?”
二人表示不用,林景峰打头,朝内缓慢前行。
打下来的盗洞赫然在整个地底的最边缘处,墓穴外沿的通道绵长,林景峰在经过的地方都点上墓中油灯,沿着外围拐道一路走去,林景峰也开始觉得有点棘手了。
走了很久,他们看到了前面有光,出现一盏被点亮的油灯。
他停下脚步,灯台上有自己亲手作的记号。
“鬼打墙了?”张帅警觉道。
林景峰蹙眉摇头:“应该不是。”
“这个地方是圆的。”展行说。
“确切地说,是环形的。”林景峰道:“继续走,重新找一遍,留意靠里的墙壁有没有带花样的雕刻,或者颜色有差别的砖头。我们分头找,找过的地方在两个灯台间留一个记号,发现异常后不要乱碰,互相通知,集合后再行动。”
丽丽和张帅分头,展行仍旧跟着林景峰。
“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林景峰习惯了永远跟着自己的展行,也不赶他去干活,开口问道。
展行摇了摇头,他总觉得一个个托着铜盘的金铜仙人有点不对劲,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汉宫承露”是站直了的,这里的雕塑却微微埋头,面朝铜盘,仿佛是被抓来的奴隶。
底座又完全固定在地上,莫非是机关?
然而如果是机关,这座古墓也太宏大了些,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见了上百座,哪有这么复杂的机关?
展行反问道:“你说呢?”
林景峰说:“斌嫂接受了一个委托,雇主要求我们找到墓里的一件东西。”
展行:“是什么?”
林景峰小声说:“一枚佛骨,别告诉他们。”
展行紧张起来:“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林景峰面朝墙壁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按着砖石缓慢使力摸索,又抽出匕首在墙上敲击。
“怎么,你觉得不该有?”林景峰在探险过程中专注的双眼清澈明亮,仿佛是对某种神秘执着的认真。
展行跟着蹲了下来,说:“会有,毕竟佛教在汉代已经传入中土了,但是……舍利通常意义上不是都用来镇压的么?比方说恶鬼什么的。”
林景峰耳朵贴在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展行。
“你怕了?”
展行嘲道:“我不怕鬼。”
林景峰起身:“到时别抱着师父大腿哭。”
“你这些本事在哪学来的?”
“师父的师父教的。”林景峰漫不经心循着环形通道朝前走。
展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景峰似乎猜到展行要问什么,难得地主动开口道:“我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了。”
展行微张着嘴:“为什么?”
林景峰:“不为什么。”
展行:“那你以前为什么跟着他学?”
林景峰:“为了钱,从我十二岁开始,他就培养我从墓里偷走东西,再给我不少钱,小孩是纯阳之体,他们不敢进的地方,我是全部不怕的。”
展行理解地点头,林景峰梦游一般缓缓走去,展行扒在他背后,环着他的脖颈:“喂,其实赚钱的办法有很多种……”
林景峰冷冷道:“但我只喜欢这种。”
展行被林景峰拖着走,林景峰说:“你不明白的。”
展行确实有点不明白,片刻后又问:“既然他让你盗墓,又给你钱,为什么不索性就跟着他做这行了?”
林景峰停下脚步,翻转匕首,把尖端插入一块砖的缝隙中,把它撬出了些许。
“我不喜欢……帮老头子办事……”林景峰的声音断断续续,右手探出拇指,食指,中指,钳着微微凸出的砖头。
林景峰深吸一口气,手臂力度暴涨:“他太……阴险了,喝!”
林景峰一声爆喝在空旷的密道内回荡,砖石应声而出,被三根手指拔了出来。
很帅吧,一定很帅——林景峰心想,拖油瓶,快说“师父很帅”。
展行:“师父,你还得再练练,闷油瓶只要两根手指就能拔出一块砖,你要三根呢。”
林景峰:“……”
石砖哐地落地,露出凹槽内的机关圆盘。
展行说:“我能理解,哦不是说三根手指头,是说你叛出师门的事。”
林景峰:“自己想做,和被人挟制不得不做,是两码事,去叫他们过来集合。”他摘下露指手套,略有点疲惫地坐下。
“小师父威武!帅呆了!”展行一手横着比了个大拇指挥了挥,充满崇拜感地去找人了。
展行沿着右手边离开,林景峰的左侧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马上转头起身,横过匕首。
那人在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林景峰道:“谁让你下来的?!”
建伟道:“我看……我……我担心丽丽。”
林景峰收起匕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吩咐道:“回去望风。”
建伟忙摆手道:“上面什么事也没有,我……你们在说什么?”
林景峰冷冷问:“刚才你听到什么了?”
建伟道:“没有啊,我只听到这里有一声响……就过来了。”
展行找到张帅与丽丽回来,女人一见建伟便要上前给他一巴掌,却被展行拉住。
“算了算了。”展行笑嘻嘻道,他按着丽丽的脑袋,推着她朝砖头凹槽里凑:“看这里,看这里,你会喜欢的。”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丽丽拍开展行的手,白皙而短小的手指在嵌于墙上的圆盘锁上拨了拨。
“这玩意叫六合子午岁星盘。”丽丽说:“三爷,你这次找对了人,除了姑奶奶,能开的人还真不多。”
林景峰点头道:“我知道是岁星盘,但我不会开。”
展行好奇道:“为什么叫岁星盘?”
林景峰解释道:“岁星就是木星,古代把木星的运转轨道分为十二区,也就是地支的来源。”
展行:“有什么用?”
丽丽从腰包里取出一根软铁丝,心不在焉地说:“当然是锁门用的。地支分六合,子丑合土,寅亥合化木……午未合。先入午命门……”
她沉吟片刻,把软铁丝朝标注“午”的小篆铜盘位下的小孔塞了进去。
哇!是什么!这是什么本事!展行马上就亢奋了,追问道:“口诀是什么意思?你在开锁吗?这个锁怎么开?”
丽丽小心地把铁丝移到中间处,抽出看了一眼。
铁丝上出现一个弯曲的小弧度,正是锁中机关留下的痕迹。
丽丽难得地放柔了声音,点头说:“奇偶分阴阳,此为第一盘。”说着以手指在“午”位上缓缓转过一个角度,发出咔嚓一声,子午岁星盘再度定位。
展行又问:“这应该是古代的密码锁吧?铁丝上的缺口代表着什么?”
丽丽不耐烦了,眉毛一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三爷,把你徒弟领走,别在这唧唧歪歪的。”
林景峰笑道:“小贱,过来,她要开很久。”
展行又被嫌弃了,却仍不住好奇张望,又举起手机拍照,丽丽每转一次圆盘都被他拍了下来。
丽丽嘲笑道:“没出息的家伙,想偷师么?密码锁?怎么能用这么肤浅的比方?六合子午岁星盘随天地,星辰,潮汐,地脉而动,你拍个屁!拍你爸!回家照着看一辈子也学不会,磕几个头拜姑奶奶当师父,倒是可以考虑教你。”
林景峰淡淡道:“没那么严重,他只是求知欲旺盛,朝闻道夕死可矣。”
展行嘿嘿笑道:“还是师父了解我。”
丽丽专注地旋转锁盘,自言自语道:“听不懂你们兔子酸溜溜的。”
林景峰起身道:“不要叫我们兔子,现在认真告诉你一次。”
丽丽停下动作:“就叫你兔子,怎么?护短护的哟,这宠的哟……”
林景峰冷冷说:“你再叫一次试试,我虽然不打女人……”
展行附和道:“你别太嚣张啊!虽然我师父是妇女之友,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林景峰踹出去的脚转了个弯,展行哎呀一声倒飞出去。
倏然间,墙上的六合子午岁星盘发出一声轻响,继而开始缓慢转动。
林景峰道:“怎么回事?”
丽丽茫然答:“不关我事……我没有动它啊!”
脚下的石道发出沉闷响声,随着岁星盘开始越转越快,整座庞大的地底墓穴仿佛发生了位移,展行忙扶着墙壁蹲下,岁星盘开始飞速旋转,发出青铜的摩擦声。
丽丽大声尖叫:“我没有碰——!”
她惊恐的后退,三秒后,大地发出一声巨响,轰一声,一切重归于寂。
通道中所有的油灯都熄灭了。
“刚刚……是什么?”展行在黑暗里问。
林景峰再次拍亮光管,他也完全没有概念,片刻后,林景峰说:“建伟、张帅各走一边,找我们刚才进来的入口大门。”
展行看着那具锁,发现岁星盘被转到了另一个位置上,“子”的刻度朝上,对着正中央。
林景峰问:“丽丽开锁的时候,你们碰到了什么?”
展行道:“没……没有啊。”
丽丽镇定下来,说:“任何机关都不会连上锁,那是阴宅里的大忌讳。”
林景峰点头道:“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看了丽丽一眼,丽丽现出毛骨悚然的表情。
展行说:“有人也在里面……转这个锁?!”
丽丽抓狂地尖叫道:“你别说出来!”
展行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不信僵尸什么的要开锁……咕咕咕……”说着比划两臂,学着中国僵尸蹦蹦跳跳,两手对着林景峰戳来戳去。
“好了,别闹了。”林景峰把他拨开,吁了口气,沉默不语。
林景峰:“你刚刚说的,岁星盘的解释,再复述一次。”
丽丽:“啊?岁星盘……奇偶分阴阳……”
林景峰:“不是这句。”
展行说:“六合子午岁星盘随天地,星辰,潮汐,地脉而动,你拍个屁!拍你爸!拍……”
林景峰:“够了,我知道了。”
林景峰看了一眼腕表,建伟与张帅气喘吁吁地绕了一圈跑回来。
“潮汐。”林景峰说:“建伟下来的时候是清早,按八分算潮法,今天是十月廿一,小潮,我们只是暂时被困住,不用担心,外面的门还会再打开的。”
展行与丽丽马上就明白了,展行说:“是用潮汐能驱动的机关?”
林景峰点头沉思,这座环形大墓依山傍海,看样子有一半在地底,正是利用涨潮时的水流驱动,每六个时辰整座环形墓旋转一个角度,天干地支,与月升月落,潮退潮生相楔合,经过一个固有周期,又回到原点,历经千年而如一。
林景峰朝众人解释了自己的推测,又吩咐道:“继续开锁,不用担心。”他又看了建伟一眼。
如今外围石墓一旋转,封住来时通道,建伟便无法再出去,只能和他们一起行动了。
丽丽小心地将六合子午岁星盘拨弄好,吁了口气。
林景峰看表,时间已过去两个半小时,展行倚在墙边打瞌睡。
“三爷。”丽丽道:“你是领队,你发话吧,进哪个室?子至亥,十二间房。”
林景峰收起展行的手机,张帅插口道:“三爷,这十二间房都是放随葬的耳室?”
林景峰摇头:“我也不清楚,应该不全是,但起码有一个能通向中央墓室。”
“室与室多半是互通的,也有可能有机关。”林景峰扬眉道:“这里还有谁是新手?借新手运用用。”
丽丽手臂绞在身前,说:“建伟,上,你第一次下斗,选个地支,看看是机关还是随葬品。”
建伟忙道:“我……我不,别想坑我,我不选。”
展行说:“我算新手么?”
林景峰说:“你应该不算了,那你选个也行。”
展行走上前,手指碰了碰“戌”,林景峰说:“现在是辰时,辰戌相冲;我们站的是东面,少阳壮于卯,衰于辰,相损。”
展行:“什么意思?很不错吗?”
丽丽噗一声笑了起来,林景峰嘴角抑制不住地微翘:“确实很不错。”
丽丽道:“大凶之兆。”
展行:“哦,大胸罩,那我再选个?”
林景峰道:“不用了。”
他把戌位旋到石砖正上,食指按下子午岁星盘中央,令它微一凹陷下去。
环形石廊隆隆巨响不绝,墙壁朝后退开。
林景峰把一截灯管抛进了室内,白色的冷光中,两座金铜仙人分侍左右,捧盘低头。
没有任何异常。
林景峰搭着展行肩膀,走进墓室。
室内有四樽金盘铜人,两旁摆了石架,架上是青铜刻的摆件,密密麻麻。
林景峰手持光管照去,只见摆饰俱是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青铜制品,无一例外,全是猫。
张帅伸出手动了动:“什么意思?”他拿起一樽铜猫,发现两边架子上都是猫。
林景峰说:“把灯点上。”
展行数了数架子上的猫,足有上百个。
张帅问:“现在?”
林景峰说:“可以,但不要带走太多,里面估计还有别的。”
受潮汐机关所限,这座墓穴不像大多数阴宅,能够来回运送赃物,林景峰的直觉告诉他,进来不能太贪心,说不定毕生来过一次,便再没有机会了。
数人解开包,开始收拾东西,丽丽麻利地抖开一个硕大的购物袋,上面印着感谢支持环保,朝袋里开始扔东西。
丽丽拿起一只猫铜像,左看右看,嘀咕道:“这是什么怪猫。”她只觉这墓里的雕刻都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
铜猫表情远不似平常所见的家猫般可爱,反而犀毛利眼,表情狰狞,两只青绿石嵌的眼睛更是摄魂般令人心底发毛。
展行在架子上发现了什么,蹲了下来,见到黑暗中的一点绿色。
林景峰站在密室内的墙壁前,仰头审视。
展行与架子最底下,半卧着的一只猫四目相对。
这只远远不像其余摆设,它的双目怒睁,猫瞳中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每根毛都刻得纤毫毕现,唯有颜色是青铜的。
展行掏出手机,朝它拍了个照片。
咔嚓,闪光灯一亮,猫瞳缩成一条缝。
展行:“?”
“喵——”那只猫猛地一抖,全身青铜色的灰尘散开,现出棕黄色的毛。
活的!
所有人转头,展行也被吓了一跳,朝后摔倒,架上那只猫蹲着的位置空空如也。
林景峰:“怎么?刚刚是你在学猫叫?”
展行:“不是啊,是一只猫!”
林景峰:“……”
展行:“活的啊!你们没看到吗?架子上有只活的猫!”
丽丽嘲道:“少来,这里怎么可能有活猫?”
展行起身道:“真的!相信我啊!”
建伟嘲笑般地看着他,林景峰问:“什么颜色的?和铜刻一样?”
展行:“屎黄色的!一直蹲在架子最底下看着我们,刚刚跳走了!”
林景峰:“……”
丽丽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骂道:“别吓唬人!”
林景峰躬身,用手电筒照着,看到架子底部积了一层灰,展行指着铺满灰尘的中间,一处干净的地方叫唤道:“就在这里!”
林景峰:“你拍照了?”
展行这才想起来,忙调出手机照片,给队友们看了一眼。
“活……活的?!”张帅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林景峰道:“可能有其他的入口或者出口,把架子搬开。”
数人合力推开石架,在背后发现一处狭小的暗门。
“张帅打头,进去看看。”林景峰又说:“有情况马上一起退出来。”
张帅举着灯管,躬身爬进暗门后的密道。
身后是展行,再之后是林景峰,林景峰进密道时又怀疑地看了架上的灰尘印一眼,心内生出念头:
它在这里蹲了多少年?怎么会积出尘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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