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鱼与熊掌
对于太后送上的这份大礼,景骊大致还是满意的,当然,如果这个人不是绿珠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至于背地里要搞的那些小动作,肯定是免不了的。比如说,该用什么借口,把绿珠迅速冠冕堂皇地赶得远远的,就是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
幸好卫衍近来很忙,公事之余还要关心他的脚疾,到了晚间,更是被他以各种理由索要,既无空闲也无精力,根本就顾不上别的事情。
就算如此,景骊也不敢掉以轻心,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知道此事的人,都被他下了噤口令,还特地放了卫衍半日的假,让他去忙府里的事,才敢偷偷摸摸地召见绿珠,千般慎重万般机密,就怕有半点风声传到卫衍耳中去。
景骊从没见过绿珠,甚至连画像都没看到过。虽然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名女子存在,但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就算和卫衍在榻上厮混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以他一国之君天下共主的身份,与卫衍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计较,实在是有失他的身份。
这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在卫衍面前,对于这种事,他摆出的始终是宽大为怀不屑计较的姿态。不过,在知道这个女人为卫衍生了个孩子,他却开始计较起来。
这个世上有很多女人,都是“母凭子贵”出头的,以他对卫衍的了解,一个与他春风一度的女人,他最多偶尔想起,但是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肯定会在他的心里占上很重要的地位。
那时,景骊乍闻谢萌提起此事,一霎那有过别的心思,只要他不说,谢萌没机会说,卫衍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
当然最终,他还是决定容忍下这个孩子,毕竟若没有这个孩子,日后他依然要面对永宁侯府没有继承人这个问题。
过继固然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卫衍肯定也不会反对。
但是,卫衍愿意这么做,是卫衍对他的心意,他不愿意卫衍这么做,则是他对卫衍的心意。
这句话很绕,不过景骊显然很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不管怎么说,卫衍的孩子他可以容下,至于和孩子不停地争夺卫衍的心,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于孩子的母亲,他显然还没有那么大的心胸一起接纳,然后在一旁看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卿卿我我,所以那时候才有绿珠已死一说。
实际上那时候绿珠下落不明,他也懒得让人去查她的下落。
反正他已经让卫衍在金殿上,亲口说绿珠已死,绿珠就算没死,也没法现身人前了。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他与卫家那个臭小子的争风吃醋还没有分出胜负,又冒出了孩子的母亲要来和他争,再加上孩子母亲暗中的那个身份,他还不能对她悄悄处置偷偷打发,想想就非常郁闷。
这种郁闷在见到绿珠本人的时候,更加严重了。
绿珠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端庄秀丽,神情恬淡气质优雅,谈吐应对进退有度,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都是卫衍喜欢的那种类型。
景骊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言语间却丝毫不显。整个召见的谈话,都是按照绿珠是南征功臣以及太后最倚重的手下进行的,恍若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与卫衍有着无数纠葛。
嘉奖有了,勉励也有了,景骊与她的谈话,慢慢转到了西北方面。
南边大局已定,局部的纷乱有卫泽在那里压制,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平定。而西北蛮族多年来蠢蠢欲动,虽有陈天尧在西北大营镇守,彼此间的摩擦也由来已久。
此时,他从南边腾出了手,目光自然放到了这一处。
况且这么一来,既没有浪费绿珠的才能,又达到了把她扔到远处的目的,如此一举二得的妙计,是他反复思量许久,才整出来的。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恩准。”绿珠又何尝不明白皇帝的那点小小心思,不过她没有去点破,免得皇帝当场恼羞成怒。
卫衍是很好,但是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宝争抢的,特别是对手是皇帝这种最会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的人的时候,任何人都会三思而后行的。
绿珠丝毫没有与皇帝抢人的打算,但是她也没有让皇帝就此安心的好心肠,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朕准了。”景骊没有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请求,考虑了很久,他才答应下来,答应以后,他又稍有些不安,沉吟片刻,又道,“西北的事不急在一时,你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准备妥当再出发。”
“谢陛下恩典。”准备计划人手等等肯定不用半年时间,不过皇帝的这份恩典恐怕不是给她的,绿珠虽然谢恩了,却是代人谢的。
绿珠退下后,景骊又开始考虑到时候该怎么哄人了。
他又不是卫衍那种笨蛋,听话辨音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绿珠话里的意思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他继续与一个女人作对,就很掉份了,况且这个女人的请求,既为日后做了准备,又有助于他扫清横在眼前的两个障碍,达到他独占某人的目的,怎么想都是他占便宜,何乐而不为。
但是卫衍那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主意不是他出的,但是他答应了,卫衍知道后难免会有些想法。
就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为了永宁侯府的未来在打算,才同意绿珠的请求,并非全是为了他自己,但是他这么做,肯定会让卫衍很不悦,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疼。
这日已是大年二十九,卫衍白日里回了府里,到了晚间依然入宫来陪他,神色间有些期期艾艾,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景骊有点做贼心虚,以为是东窗事发,他暗地里做的那些布置,已经传到了卫衍耳中,就有意无意拦住他的话头,不让他把话说出来。
卫衍当然不知道皇帝在心虚些什么,以为皇帝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不肯答应才不让他说,心中稍有些委屈,但是对于皇帝这种日益严重的不讲理做法,他向来是没有办法,只能柔声说话,小意服侍,期待皇帝能够良心发现,突然心软。
“陛下……”
“嗯。”景骊调整了姿势,放慢速度细细疼爱怀中的人。
不让人说话的办法有很多种,他惯用的招数就是把人疼爱到说不出话来。现在卫衍不但身体在颤抖,连说话声都带着颤音,让他非常满意。
“陛下……臣错了……再也不敢了……”卫衍抱着皇帝的脖子,呢喃着认错。
他就偷偷玩了点小花样,想让皇帝早早完事,好有时间说他的事,结果就遭到了残酷的惩罚,榻上完了不算,又到了浴池里面继续,没完没了地折腾,直将他弄到身体发软,还不肯罢手。
“没有下次。”雾气腾腾的浴池中,隐约可见卫衍已经被他疼爱到眼睛红,鼻子红,浑身都泛红,景骊相信他不会再有力气来找他的麻烦,终于故作宽大地饶了他这次。
卫衍当时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皇帝得了理由,不肯收手,继续瞎折腾,但是躺下后,他一直睡不安稳,总有些轻微的动静出来。
结果到了最后,景骊还是心软了:“说吧,什么事?”
“明日是除夕夜。”卫衍倚在他的肩头,低声开口。
除夕夜应该一家团圆,与家人在一起守岁,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舍了皇帝就家人,还是反过来,对他而言都是两难。
原来是为了这事!
某个始终在心虚,所以决定先发制人借题发挥的人,听到这句话,终于安下心来松了口气。
“这样啊,明日准你回府去,不过年后要陪着朕。”景骊其实舍不得放人,不过考虑到去年除夕卫衍是在他身边过的,就算一年一边,也该轮到卫家了,而且刚才他还以某个莫须有的借口,欺负了卫衍一番,到底还是有点不忍的,终于准了他的请求。
在如此这般阖家团圆,外加某人的胡搅蛮缠刻意隐瞒中,弘庆五年的新年,如常年一般一天天过去。
卫衍因被皇帝紧迫粘人,没有闲暇去做别的事,除了除夕夜求到了恩典陪家人外,后来一直在宫里伴驾。但是他没空,不等于他的属下他的随从都没空,他吩咐下去的事,始终有人在盯着。
赵石那边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有人却偶然间发现他儿子在偷偷摸摸做奇怪的事。
“侯爷不必过分担忧,世子大概只是好奇,小孩子嘛对这种事难免会有些好奇,等过几年他长大了就好了。”负责这事的属下一边向他汇报,一边宽慰他,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妥,慢慢消了声。
“敏文才多大?”卫衍踱着方步,绕了几圈,越想越不放心,敏文竟然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出入花街柳巷,而且还有可能是暗娼,会不会是被人骗了,有没有吃亏,这么一想叫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放得下心来,“不行,我要亲自去探探。”
“世子大概隔两日去一次,那户人家守卫严密,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有惊动,如果侯爷要跑一趟,等属下探明以后再说。”他的属下怎么敢放他去冒险,若他有一点点差池,他们要怎么向皇帝交代,到时候大家都会有大/麻烦的。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悄悄跟在敏文后面,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卫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对于属下的过分小心谨慎,并没有放在心上。
属下好打发,皇帝那边却不好愚弄,幸好还有一个准备万寿节贡品的借口,偶尔可以拿来用用。
卫衍很少撒谎,特别是那种很容易就会被拆穿的低级谎话,所以景骊不疑有他,到了他家敏文例行要去的那天,他稍微求求,就允许他宿在宫外了。
回到府里后,卫衍装模做样在府里摆放贵重物品的库房里逛了一圈,做出是在挑贡品的样子,免得回去以后皇帝那边不好交代,其实万寿节的贡品,他家敏文早早就帮他备好了。
自从有了儿子后,类似人情往来送礼回礼的事,他一直在当甩手掌柜,全部是由儿子在操心。
卫衍想到儿子在身边后的种种好处,又想到是由于他对儿子疏于关心,才会发生这种事,顿时愁绪满怀。不管怎么说,十五岁的孩子出入那种地方,似乎早了一点。
他仔细回忆自己是何时知晓房事的,又是何时踏足那种场所的?
虽然十几二十几年过去,具体时间已经模糊不可考,但是应该是成年以后是不会错的。接下去他又开始反省自己在府里住的时日不够多,或者更甚一步,是不是因为没给儿子安排房中人,才会出这种事?
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他思索良久,还是没有结果。
要和儿子在一起多待些时日,多亲近亲近,是他一开始就有的想法,但是皇帝那头始终摆不平,他在府里多住一两日,皇帝就要有怨言,他只能夹在中间,勉力维持平衡的局面。
再说这种房中事,一般是由母亲来安排,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想到这事很正常,如今就算他想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去办。
他在库房里面长吁短叹了半天,发现就算他能够证实儿子是在出入那种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儿子既懂事又能干,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儿子明白,他年纪还小,这种事应该缓一缓。
卫衍独自在那里纠结了半天,生儿容易养儿难的滋味,他终于尝到了。
“父亲这是要送礼?不知准备送给谁,或许孩儿可以给点建议。”年节刚刚过完,卫敏文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歇一歇,午后他刚起来,就听大管家派人来悄悄禀报,说侯爷一个人在库房里面叹气半天,不知道在为什么事为难。
为人子者,替父分忧是理所当然,所以他匆匆赶过来,看看他能做点什么。
“不是,我就随便看一看。”卫衍被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吓了一跳,急忙否认。
“父亲今夜要留在府里吗?孩儿让人去加几个菜。”卫敏文又问,如果他的父亲要留在府里,今夜他势必不能出门,除了加菜外,他还准备让人去那边送个口信。
“不用,我过一会儿就走。”按卫衍收到的消息,儿子一般是晚饭前去,宵禁前回来,如果他留在府里,肯定会打乱整个跟踪计划,赶紧说道,“你去忙自己的吧,我再看看就走。”
“库房里面阴冷,父亲既然没事,就不要久待了。”卫敏文不明白他这是在唱哪出,最后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
他家敏文真的是个好孩子,卫衍再一次确定。
若儿子真的喜欢,就算那名女子身份低微,他也会劝儿子接进府里来,这是他唯一能为儿子做的。
而且说真的,这座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的府邸,太冷清了一点,早就应该有个女主人了。敏文这个年纪,娶妻也许早了一点,不过早点娶妻,就有了世子夫人来主持中馈,也未尝不可。
卫衍又待了一会儿,就大张旗鼓地带着人,离府往皇宫方向去了,到了半路,他脱离队伍进了一家民宅,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装扮,若不是熟悉的人,一时恐怕认不出来。
他的属下早就打探好了一切。儿子会在城里东绕西绕一圈,但是目的地不变,所以他只要等在儿子目的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守株待兔即可。
他坐的那个位子,可以看到那户人家的边门。果然,等到冬日的残阳染红西边的天空的时候,他等到了儿子的身影,儿子骑着几年前生辰时,他送的那匹小马驹,被人迎了进去。
一转眼,小马驹已经长成高头骏马,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卫衍慢慢觉得饭馆里送的茶水,涩得他舌尖发麻,本来他已经想得好好的,要自己接受那名女子,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原来儿子是要被人抢走了。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早,才过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卫衍出了那个饭馆后,很快隐入夜色中。这一带入夜后很安静,据说这里的宅子,有不少是京官的外宅,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场所。
他绕着那个宅子的围墙,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情报上所说的那棵树。近卫营早就有人来探过路,不过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以及他的儿子,他们只探了外围,里面还没有摸清。
卫衍提气纵身跃上围墙,很快摸上了树。
他居高临下,先将整个宅子的布局扫了一遍,才确定了要去的地方。
这个宅子里护卫的确不少,不过他年少时也干过不少自诩风流实则荒唐的事,这样的架势并非第一次领教,再加上多年来他的功夫也没有拉下,花了点时间,他终于摸到了正厅。
“敏文乖宝宝……”他刚隐入檐下的阴影里,还没来得及挑开窗纸,就听到这句话,吓得他差点失手掉下来,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呆了,“……不要生娘的气,娘现在不就是在问你的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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