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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放心吧。”顾辞久安慰着刘伯,却没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就好。”刘伯看了看他俩,相处两年多,他自然是知道,这俩孩子都有主意的很。
闲话少说, 两天之后, 顾辞久和段少泊去了孙叔乡下的庄子, 不过谁都没带着,那五个妇幼院出来的孩子都留在了家里。
果然他们前脚走, 后脚抚幼院的孩子就找来了, 这回可是一大帮,来了至少三十多人,一群孩子哭哭啼啼走了一路, 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等到他们到了老刘的家门口,更是扯开了嗓子就要开哭, 里头门突然打开, 两桶浑浊的水被泼了出来。打头的几个孩子躲闪不及,都泼了一头一脸, 其余孩子也都吓得闭上了嘴巴。
“呸!”那门里又出来两个粗布篮衫的姑娘,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各自举着个大笤帚, 圆脸的出门就吐出一口唾沫, 打头的少年正用手抹脸上的水, 根本没看见, 所以这脸上的水还没抹干净,又多了一口唾沫。
“黄豆!你他.娘.的让狗.日.了?!发得什么疯!”这挨了唾沫的少年张嘴一通乱骂,抚幼院的孩子没爹没娘,顾辞久和段少泊给他们弄了营生之前,其中的一些孩子常与市井混混勾搭在一处,多是口没遮拦的。后来被顾辞久和段少泊管教得好多了,可看来不过只两个月,就有些人故态复萌了。
“你他娘.的才让狗.日.了!还是日得心肝脾胃肾都从嗓子眼里升了天!是个没良心的脏心肝!”黄豆反骂回去。
大魏官宦人家的女子喜马球,喜蹴鞠,朝上更有女将军,女子也可继承家业,女子地位不低。穷苦人家抛弃女童的事情不少,可若是长成了女子,只要自己不软,也能把腰杆挺直了。所以听黄豆呵骂,四下里的百姓多是哈哈大笑,反而对着少年指指点点。
少年还要再说,让旁边的另外一个白面少年给拉住了。这个白脸少年,正是两个月前,跟另外一个少年争吵,质问他“两位哥哥又不是你亲爹妈,还得管你一辈子不成”的那一位,他叫虎七,跟虎六是前后脚被遗弃的。
后来牛二和虎六自己跑去求雇的事情让其他人知道后,虎七也跑来求过,但他明摆着是做的面子戏,顾辞久和段少泊不可能把他留下。
虎七也长得很好,明明是个被遗弃的孩子,看起来却跟个好人家的小公子似的,多有人猜测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公子,或是夫人太太跟人偷人生下来的。此时他笑起来,面上还露出了个酒窝:“黄豆、大花姐姐,两位哥哥可在吗?”
他声音也好听,该是刚变了声的男孩子,柔柔的。
黄豆手都指出去了,瓜子脸的赵大花拽了她一下:“却是不巧,两位文童要赶八月的乡试,去了乡下的庄子闭门苦读了。”
赵大花皮肤白皙,但脸上的雀斑都连成片了,可她眼睛就跟猫眼一样圆乎乎的,声音更是清甜可人,如今这太阳当头,听的人心里一阵舒适惬意。
“那不知道两位哥哥是去了哪个庄子?”
赵大花捂着嘴笑了起来:“我说虎六弟弟,都说了两位文童要闭门苦读,你们追上门去做什么?让他们再来管你们这许多人的吃喝拉撒吗?”
“姐姐不知道,两位哥哥当初说走就走了,我们如今……”
“打住!”黄豆突然扯着嗓子叫了停,“两位文童当初可不只是说走就走,而是分文不取,且那时候抚幼院买了驴子,有了积攒,他们这才走了!况且,这都两个月了,你们要是有事,当时怎么不找来,非得是现在来?!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奸懒馋滑,好好的营生管不好,眼看着要糟,这才又找上门来!怎么?!我们家的文童可白吃过你们一块豆腐,白拿过你们一文铜钱?!”
围观的百姓此时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都是本地人,这抚幼院孩子的事情,他们自然是知道些,也多多少少在那些孩子那里买过豆腐。此时议论,也都能说个二五六出来。尤其这还有许多人是刘伯家的四邻,比旁人更清楚明白。当初顾辞久和段少泊去抚幼院,还有人私下里劝刘伯赶紧把他们赶走,这不是两个烂好人,也是两个白眼狼。
如今更有人自忖当初说对了话,文童又如何,这可不是自找了麻烦吗?
此时就有个妇人高喊:“这还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没脸没皮缠上人家了怎么着?!”
“自己把营生糟践了,怪得了谁去?!”
嚷嚷起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不约而同说起了自己前些日子买豆腐和买豆干的经历,担子扔在一边,人不见了的还是好的,还有许多人吃到了头发和砂石之类的异物,更有许多人说是从豆腐里闻到了尿骚味。
原本是老百姓买豆腐是既自己吃,也算是做了好事。抚幼院的孩童们卖了豆腐,也能在走街串巷中认识更多人,顺带给自己多少积攒下些名声,等离了抚幼院,更好找个营生。
结果这现在闹成这样,不都是他们自己找的吗。
有孩子脸皮薄,被说得待不下去了,捂着脸就走了。
虎七却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扬声道:“两位姐姐!我这个年岁要不了几个月就要离开抚幼院了!两位文童帮是不帮与我关系不大!可那抚幼院里尚且还有许多年岁不大的孩子!这事文童若是不管,剩下的孩子那可真是不知道如何过活了。”
他声音好听,说到动情处更是眼泪都流出来了,底下许多孩童也跟着他跪了下来哀哀哭泣,还真让部分看热闹的人软了心肠。更有人说这孩子是个好的,讲义气,只是大概不会管事。
赵大花呵呵一笑:“虎七,你如今到是做起好人来了,各位父老们在这,咱们也说个明白。两位文童当初真就是要乡试了这才撒手不管的吗?并非!根本是这些现在哭求的人将他俩赶走的!就是这人还有另一个邹二郎,怂恿着其他抚幼院的孩子,不但私藏卖货的钱,还偷偷另寻了存粮处,却又与文童说我们遭了鼠患,黄豆不够,找文童们要钱要粮!”
“你胡说!”“我们如何那样了?!”
眼看着围观者的风向又要变,虎七这回没说话,但其余哭的凄惨的少年孩童却嚷嚷了起来。这人多对人少,东风又要压回去,却突然又有人亮嗓子道:“胡说不胡说,你们不认,我们可认!”
又有六七个少年人,从人群后头挤了出来,打头的是个黑脸的少年,虽说这年头在外劳作的人都黑,可那也少有黑成他这样的,他长了一双凤眼,却又是三白眼,眼仁小,眼白多,那眼白让黑皮肤衬得越发显眼,甚至还有那么点邪乎。
这小子出来罗圈作了个揖:“诸位父老叔伯,小子便是邹二郎,曾做过些亏心事。不过咱做错了事,咱却要脸!早就已经自请前来认了错,哪里会带着这许多人,跑到恩人家的大门口来?怎么?虎七,你这是求恩人救命,还是跑来坏恩人名声的?”
虎七从地上站了起来:“邹二郎,往日就是你总是说两位恩人的不是,如今却又来作甚?”
“虎七,你还为我是来跟你打嘴仗的?我可是没这个功夫!我是带着差爷来拘你的!”
他话音刚落,后头还真又挤出两个举着铁尺的差役。差役上来就朝着虎七去了,虎七吓了一跳,看神色也有些慌了,其余跟着虎七来的,更是脸色煞白,六神无主。
邹二郎趁着这个机会,又大着嗓门朝周围喊:“各位父老,大家不知,两位恩人走后,就是小子跟这个虎七负责营生,原本说好的,小子带着人去卖,他带着人做,得了钱财,四六分账,小子的人四,他的人六!谁知道他们不但朝豆腐里头弄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私下里与小子带的人说辛苦买豆腐,却不如做豆腐得的钱多,还说小子必然中饱私囊,又说大家一起卖豆腐,少卖一块也少不了从旁人那得钱,说得人心都散了!且小子与人里外里查账,还有许多银钱平白的就没了,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嘴巴!”
“几位差官,他胡说!”
“我胡说不胡说,咱们衙门见!诸位叔伯父老也请给做个见证!”
自古以来,不只是国人,人本身就喜欢看热闹。尤其大魏这时候民风还很彪悍,狂放,一看有这种热闹,在场的人都吆喝着要去观看。那跟着虎七来的孩子,又有许多要跑走的,也都让这些百姓给拽住了。
这大群人一路上闹哄哄的,就又引来了更多的人跟着去围观。
这事自然告不到太守那,就是到本地的司安的县衙去,甚至原本也不需要县令出马的,可县令听说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人太多,怕出事,这才亲自出来问案。
邹二郎明摆着准备充分,人证里不但有抚幼院的少年和孩子,还有个叫孙才的。孙才家里也是做豆腐生意的,据他说,他家里爷爷给了钱财,让他买通了虎七,让虎七去作怪,条件便是等虎七从抚幼院里出来,就把自家的孙女嫁给他,还让他自己的豆腐行里做工。
差役还当场从虎七的身上搜出来了婚书!这虎七也聪明,知道口说无凭,所以他跟孙三娘的婚书都已经写好了。另有从他的床底下搜出来的钱财,这些不是他从抚幼院的豆腐前里头贪的,就是孙家给的!
这抚幼院里虽然没有东家,是他们自己的买卖,所以虎七其实也算是自己祸害自己,但这年头道德和法律其实分不太开,况且是人治,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没有儿童保护法,虎七被打了二十板子,戴上木枷给锁在县衙门外头示众一天。
今日来看热闹的,都特意等着看虎七被扒了屁股打板子,等他被锁到门口,更是一个挨着一个朝着他吐唾沫。后来消息传出去,还有人特特的赶来,就为了吐他一口唾沫,骂他一声“无德无义之人!”
虎七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被枷了大半日就快死过去了。到天近黄昏,总算衙门口前头的人大多都散去了,可这没了人,虎七发现自己反而更累了——他是站枷示众,坐不下,只能站着,两条腿又僵又疼,刚才有旁人在,那些人虽然辱骂他,却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如今他却只能专注在疲累和疼痛上了。
自然还有饥渴,可他连舔嘴唇都不敢,因为满脸都是旁人干掉的唾液。他闭着眼睛,将全身的力量放在一条好放松右腿,突然脸上传来了温软还有点香气的触感,他一睁眼,原来是个少女正在用帕子给他净面。
待给虎七净好了面,少女蹲下身,原来她还带着个篮子,此时从中取了温水来,一点点细细喂给他。
这不是在抚幼院中的女孩,虎七不认识他,可是在喝了水,有被少女喂饭的时候,虎七心里闪过了一个不大的可能:“……三娘?”
“嗯。”
原来这少女就是虎七婚书上的妻子,他如今众叛亲离,原先吃了他好处的“兄弟姊妹”,全都躲得远远的,却是这未曾得见一面的女孩跑来照顾他。
“我会将婚书毁掉的。”
孙三娘瞪了虎七一眼:“你当我来照顾你,是为了让你悔婚啊?!那我岂不是成了不义之人!?”
虎七听她如此说,只觉得心里让针扎了一下,不过他脸色本来就白,所以如今这疼一下的变色倒是不明显。
孙三娘年岁不过十二,并不太会察言观色,兀自还在说:“我爷让你办事,准你办妥了就将我许配与你,虽是恶事,可你确实替我家办了,也算是办成了,那我就是你的妻子!”
“不用,你走吧。”虎七把头歪向一边。
“不行,做人岂能无义?况且……况且我已经为了你跟家里断了联系,我只能是你的妻子了。”
虎七眼神一暗,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邹二郎不知道从他背后蹦了出来——邹二郎在那半天了,只是虎七现在动都动不了,根本没法转身看身后:“你这小娘可是真傻,他被人骂做无德无义,你却跟他说,你不能无义。那你们俩若是成了夫妻那可就有意思了,必然是赞你而轻他,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你……”孙三娘想说邹二郎胡说,可是她并不是真傻。大魏的女孩多是十二三出嫁,早熟得很。且这姑娘能为了自己心中的义离家出来,投奔夫君,更说明她很有主见——虽然这行为确实傻。她回忆起了方才虎七的拒绝,方才没细想,这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咬了咬嘴唇,“那我也是他的妻子。”
邹二郎笑了一下,他在虎七站枷的囚笼上找了个干净地方敲了敲,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了:“这是你跟孙三娘的婚书,大令也言这个确实是真的。还有,你的那些钱财都让大令交给了抚幼院,你自己却已经被赶出了。且这司安上下,莫说是孙家的豆腐坊,其他地方也不会要你了。换言之,你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别以为能当乞丐,没人会给你钱,其他乞丐也会看不起你,驱赶你,殴打你,不过……你这容貌可是真不错,许是有人愿意花钱品菊吧?”
虎七气得眼睛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是咱俩怎么说也是是多年的兄弟,我看这样吧,我给你一吊钱,你把你老婆卖给我,怎么样?”邹二郎说着扭头朝孙三娘一笑。
“夫君?!我愿意跟着你吃苦!”孙三娘瞪了邹二郎一眼,凶悍至极。
虎七看着孙二娘,眼神阴森森的,他其实挺想一口拒绝邹二郎的,可是邹二郎刚才说的没错,他在司安是住不下去了,必须要走,可他身无分文,如今夏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春秋到来,没有钱,等待他的就是冻死饿死:“好!但我要两吊钱!”
邹二郎犹豫了一会:“就两吊钱,你要是再涨价,我现在就扒了你的裤子……”他话留一半,但那警告的意思是再清楚也不过的。
“我知道,不过只能等我明天被放下来了再写字据了。”
“不用,你等着!”邹二郎转身就跑进衙门了,找来了写文书和做担保的书吏,当场就谢了文书,孙三娘就算是邹二郎的人了。
按手印的时候,虎七都要把嘴唇咬破了,这自然是不是他良心发现。等书吏扭头回衙门了,虎七问:“什么时候,你跟官家这么好了?”
邹二郎呵呵一笑:“你该问的是,什么时候两位文童跟官家不好了?”
虎七就像是当头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我……我果然是活该……呵呵!”
“你确实是活该,还是个傻子,且到现在也是傻子。”
“我不傻!是我之前没想到,那刘伯还真有太守的几分人情!不过是个家奴而已……”
邹二郎懒得与他说教,他原来是跟着牛二的,也曾与虎七胡混过,那时候以为他聪明,鬼点子多,如今看来果然是傻的。他扭头一把抓住孙三娘的袖子,本来以为要拽走她还得花几分力气,谁知道这小娘顺着他的力道就跟着走了。
待走远了,邹二郎撒了手,道:“你切回家去吧。”
孙三娘摇头:“我既然让虎七卖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了。”
“我说你这小娘是傻了不是?且即便你是他的妻,你若不愿,那也并非是和买,而是掠买。”邹二郎突然想到了什么,怀疑的看着孙三娘,“你该不会是要以掠买搞法我吧?”
“自然不是!”孙三娘摇头,“我为了义,也为了诚,这才与虎七为妻。他如今有难,要卖掉我,那我就该老老实实……”
“我说你有病啊?!”邹二郎都快跳脚了,不过,他才不会说他其实对虎七嫉妒呢。
孙三娘看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这样子挺好玩了,本来就眼仁小,还瞪大了眼睛,更看不见了:“我不是为了虎七,我是为了我爹,我爷。”
“啊?”
“我家已然折了名声,我若是不嫁,那更是连这最后的诚信都没有了,我一家人还如何过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虎七的案子是接近晌午的时候审完的,如今就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孙家的豆腐坊也算是老字号了,近年来即便是有挑担的孩童抢了他们的买卖,可也算是能够糊口。如这下半日连一个买豆腐的人都没有,还有人跑到他家门口撒尿来。
因为这事不只是商家的内斗,还可以说是孙家耍手段祸害一群孩子。不管他家的货是便宜还是好,但只要良心坏了,大魏的老百姓就不会去买他的货。甚至这家的男孩娶妻,女孩出嫁都会变得很困难。
可孙三娘作为一个小女子,为了义为了诚去嫁给虎七那么一个无义无德之人,这就会让人们知道,这家人并非良心全都坏透了,可能就是他们家的老人一时相差了。那就会稍微谅解他们家,孙家就还能有出路。
“……”邹二郎没想到会这么说,因为他没有家人,也就忘了还会有这么一种可能。他抓抓脑袋,突然再次拽住了孙三娘的袖子,“那,那你就是我娘子了。”
邹二郎知道,这是个好女子,抚幼院也有许多好女子,可他都将他们当妹妹,总觉得娶妻这事离自己有些远。如今看着孙三娘,听她言行,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好女子若是日后让旁人娶去了,他非要与人拼命不可!
孙三娘说了老半天“做妻子”也是无事的,此时却也跟着红起了脸来:“别拉拉扯扯的。”
“那你先应了我。”
“你这无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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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太子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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