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赵姬,父子俩都很精疲力竭地回到各自寝室,洗漱过后两人虽然不在一处,但都极有默契地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呼呼睡去。
然而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嬴异人却被人捂住了嘴鼻,惶惶然之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荆云。”说完荆云见嬴异人不再挣扎就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让嬴异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荆云?这么晚——”嬴异人下意识看向窗外确定天还没亮,睡眼惺忪“你怎么这身打扮?”
荆云低声道,“现在没法解释,公子跟我走就好。”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嬴异人听见这斩钉截铁的语气,终于清醒过来,“可是——这天还没亮啊!计划有变?”
荆云摇头,“这是吕公的意思,现下不好耽搁且随我去吧。”
“可我还没准备——”确实,因为突生了赵姬的变故,嬴异人夜里的计划只好提到第二天早上去实行,可——可荆云竟然让他现在就走?
“足下还要什么准备?”荆云觉得自己已好劝歹劝,可是这自恃自信的公子竟然如此犹豫不决、婆婆妈妈!于是语气一个没压住就显得有些冲,可既然话已出口,那也没必要刹住撤回的,“这关节!公子裹上皮衣带上短剑一走了之!还要什么准备!“说完,大步走过将嬴异人昨日穿得黑皮毛衣扔了过去,等到嬴异人慌慌张张穿完了,才递过去一把短剑。
两人刚走出寝室,嬴异人就道,“我得叫醒政儿。”
可是荆云却伸手一拦,“目下越轻便越好,带个孩子路上拖沓!”
嬴异人闻言心中惊讶地无可复加,“如何?这也是吕公的意思?那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荆云沉了沉没说话。
嬴异人推开荆云,“我不信吕公的谋划这么没有伦常的!”于是径直去往赵政卧室,推醒自己的儿子。
赵政瞥见一旁的荆云,只惊讶了一会儿,就立马听了嬴异人的话,从床上跳起,匆匆换好衣服,立时就要出发的模样。
荆云刚刚有些不快的心,在看见赵政利索的行为举动后,莫名顺畅了些。儿子比老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公父,梁儿呢?”
嬴异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应该还在睡着罢。”虽然刚刚他在和荆云辩驳时提到了吕梁,但这只不过是一种说辞,实质上他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吕不韦的儿子,未曾上过心,自然用来丰富了辩论后就丢弃在一旁不再理会了。
可是赵政不同,他是真将吕梁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的,因为吕梁的那些机灵和聪明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立,至少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来历”,而越发将“神童”这样的由头来解释一切。
所以,他因此对吕梁存了那么些哥哥对弟弟的好感,正是这种好感,让他立时就能想到:如果吕梁——吕不韦的嫡子——被平原君的人给抓住了,会有怎样的下场!既然能想到,赵政便不忍心让这一切发生,也就不好意思独自逃了,而丢下他。
更何况,他已经丢下了自己的娘亲,丢下了娘亲肚中的亲弟弟……
“得叫梁儿和我们一起走。”
嬴异人皱着眉,低声斥道,“逃命的路,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个累赘。”
这话听得荆云侧目,“已经多一个了,不介意再多一个。”说完,他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里,不一会儿,怀中便已经抱出一个裹上厚衣的小人。
赵政松了一口气。
嬴异人摇了摇头,“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行四人,靠着黑夜与雾气的掩映,悄悄从苏阳城消失出去。
赵政不记得赶了多少路,只记得隐隐约约在马背上颠簸的感觉,跑了好久,他们终于看见前方红红一片,规模得有百人的马队。
赵政心下一惊,他记得前世听人说过,平原君手下有一支极为骁勇的护卫亲军,身着红色胡服,成员都精壮猛士,大力异常。而且整个军队训练有素,虽然不过百人可战斗力却异常残暴。
难道平原君有了预计,早早派人来截了?
这么一想,赵政的额间渗出汗来,“公父!”他喊道,“前面有一支马队!”
嬴异人闻言,也抬眼看了过去。
“红压压一片,莫不是平原君的胡马飞骑吗?”赵政担忧道,
嬴异人听见这话,突然一勒马缰,马便嘶叫一声人立起来。赵政直接撞在嬴异人胸前,唬得没了魂。
就在这时,却听荆云悠悠一声,“无需忧虑,前方乃吕公马队,快些与吕公会合罢!”说着兀自抽马奔向那红红的马队。
嬴异人见状,定了定神,也赶了上去。
赵政看见身着劲装的吕不韦,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吕公!”嬴异人颇为热切地叫了一声,准备翻身下马,可是吕不韦一个扬手,阻止了他。
“非常时期,赶路要紧。”
这句话,让嬴异人讪讪地点了点头。御马来到吕不韦身侧,“吕公现下作何打算?”
“公子先不急”,吕不韦如平常一般淡淡笑道,接着转头对一旁的荆云道,“你去前面带路罢。”
荆云唯诺一声,骑马来到吕不韦身边,一把将吕梁送到吕不韦的马背上,“前面开路,带上小公子多有不便。”
吕不韦点点头,一手将自己的儿子搂紧,向荆云点点头。荆云一转,撒开马蹄往队伍前面去了。
嬴异人并吕不韦在队伍中间受着保护。
“怎么不见赵姬?”吕不韦突然问道。
嬴异人闻言立时耷拉嘴角,“夫人她有孕,赶不了路,只得让她现在赵国呆一段时日了。”
“有孕?多久了?”
“近两个月。”嬴异人一时耳尖红热起来,有些羞愧。
吕不韦暗暗瞥见,长叹一声,内心里苦涩地不是滋味,同时也隐含了许多怒气。他对赵姬确实还有感情,而这感情还留存了多深,他的怒气便有多重。但是他明白,从踏上这归秦之路开始,他的角色便不再是救子楚于水火之中、富可敌国的吕公。他与嬴异人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实质上便是君与臣的关系。
而一个臣子无论曾经与君王的感情多么笃厚,他都不能因为自己觊觎了君王的女人,就因那狭隘的嫉妒,对君王提出批评,即使公心上可以。
嬴异人原本预备着接受吕不韦的批评,但吕不韦只是长叹一声就没了下文。这反而让他生出了更多的惭愧,“是异人沉不住气了!”他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
吕不韦摆摆手,“事情已经过去,公子也不必耿耿于怀,只是到了咸阳要更加慎重才是。”
“异人必然谨记。”
赵政缩在父亲宽大的身体里,因为无需亲自驾马,且已经习惯了马背的颠簸,所以他便有功夫打量周围的景象。
天已经蒙蒙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丝飘在人得脸上,有时又落在人得眼睛里,或者趴在人的头发间,虽然不像磅礴大雨那样直接教人湿透,可也不知不觉间将寒冷与潮意渗进人得肌肤里。
他们由宽阔的大道,猛然一拐钻进了有些窄的小道,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参天长起,不是有乱生出来的枝丫横挡在路中间,低处的便被咔嚓踩断,在中间的却时常刮到脖子或者人脸。不过索性那些马队中的人身上穿着盔甲,脸上带着面具,所以根本伤不到肌肤。不过赵政觉得,即使他们没带面具,那也不过是小伤,不值一提的。
但是比起这些精壮的汉子,他们可就只是书生一样的人了,所以,不时的,嬴异人提醒赵政将身子弯下去,以免叫荆棘刮破了脸。
提醒的次数太多,要不是赵政嫌马背硌得慌,他真愿意就贴抱着马,而不愿起来。
树林中雾气撩人,灰沉沉一片,湿气十分重。行了几个时辰后,赵政一摸自己的脸,竟然搓出水来。
他索性小手在脸上一揉,就当洗个脸了。他下|半|身几乎颠得没了知觉,整个人也昏沉欲睡,要不是嬴异人用手护着他,他不知早从马上掉下来多少次。
但是,自己的公父一边要骑马赶路,一边又要照顾自己,肯定要花费许多心神。赵政突然想起娘亲临走前嘱咐他的几句话来,于是,他只好让自己清醒些,不教嬴异人过于分心。
“公父,你安心赶路,我可以的。”赵政仰头看着嬴异人道。
嬴异人匆匆扫了一眼赵政,脸上仍然是严肃的表情。
赵政见状便低下头,接着又往左边一扭,看见了同样窝藏在父亲怀里的吕梁。
恰巧这时吕梁也转过脸看着他。
赵政立刻朝吕梁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吕梁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赵政没好气地一哼声,接着一扭头,不再看赵政。
赵政的笑僵在脸上,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清晨的时候,他们已经过了漳水,踏上了去往阏与关口的路。
嬴异人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怕自己的声音被马蹄声掩住,他高声问道,“吕公!这似乎不是去往上党的方向?”
吕不韦仍然目视前方,“确实!不是那条路。”
“吕公连日来勘察的不是那条商路吗?”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吕不韦瞥了一眼嬴异人,接着又将视线放在前方,“我们这次要走阏与。”
听见这话的嬴异人和赵政心下都是一跳,阏与?那个防御工事建筑得壁垒森严的阏与?
赵政曾在嬴异人的书房里看见过有关阏与要塞的内容,这下子一股脑便跳了出来。
在秦国名将白起还没被老秦王杀死,而老秦王派人攻赵的时候,秦将胡伤同赵将赵奢在阏与发生了一场对战,当时胡伤奉得老秦王命令逼近邯郸,胡伤为了迅捷之便,就图快地则了这一条近却极为凶险的道路。而赵奢却料到了这一点,派马服君轻兵奔袭到阏与峡谷中,拦路截杀。也因这场战役,赵奢显出的奇伟谋划,一战成名跻身于战国名将之中。
当时阅读这段记载时,赵政只钦佩赵奢的智勇,可是无形中却也记下了阏与要塞是个地势奇谲,十分凶险的地方。
而且,赵政还记得,那场战役后,赵奢便提出了著名的“三段防守谋略”:在阏与要塞(由赵入秦方向)的入口处,赵国布下了几千名长于防守的重甲步兵,而由入口到出口的中间路段,赵军又架设了几千架大型弩机,在最后的出口,又让两千骑兵驻守着,一千在塞内,一千在塞外。
如此环环相扣,才教秦军往后无法轻易从河西的离石要塞出兵越过晋阳直达邯郸。
如今,他们逃赵归秦,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线!单靠这百名的商旅马队,想要突围出去简直天方夜谭。
赵政觉得现在的他不是逃命,而笃定无疑地是去送死了!
不光赵政愁,嬴异人也是大皱眉头,或许吕不韦在经商谋划方面确实有大才,但是领兵与路线筹划方面却简直胡闹一般!
难道今日,他这一条命就要这样草草交出去?
嬴异人抬头见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盘算着掉头重新选路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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