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疑惑地回头,但随即又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对上嬴异人的眼神后,他又回身将门掩住,屋子里顿时晦暗许多。
赵政想着要去添灯,
“不用了,你过来。”嬴异人道,“坐罢。”
于是赵政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嬴异人见状,回头重新看向赵姬,两人说了开去,“吕公的话我自然没忘,可是三年过去了,却并没什么指望,秦国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姬靠在大枕上,神虚气弱地,“还说没忘,当初你们会面时不早就定了法子:吕公打点着王宫那边,你负责在赵国养下贤明的名声。如此一来相得益彰,谋秦之事指日可待。”
嬴异人摇摇头,坐在床上直了身子,也不看赵姬,冷冷笑着,“当初这确实是好法子,可是如今看来却虚得很,你看我如今,赵人哪个不知这苏阳城里有个厉害的秦国质子?然而吕公那边呢?虽说他富可敌国,然而终究不过是个商人,只能在王宫外面转转,哪里能接触到诸如蒙武这样的人?”
赵姬品出嬴异人话中的一丝轻蔑与不屑,气又有些不顺,“商人固然轻贱,可金钱却总归一视同仁,没了钱到底能做成什么事!现在正处着乱世,好多寻常百姓流离失所,没了钱,你可有房子住吗?没了钱,你去哪使唤人,又拿什么去买吃的?”
嬴异人觉得赵姬这话有些离题,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而只是突然瞧了一眼在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儿子。
赵政是一直看着自己的爹娘的,所以很自然便对上了嬴异人的眼睛。虽然光线不好,但总归能判断出父亲正看着他。
犹豫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
“政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政抬头,这时候,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明白为什么嬴异人要遣走他人,只留下一家三口。恍惚抓住其中的关节后,他突然觉出一种家庭的温馨来。但同时,他又不得不很郑重,因为他不是没有什么目的地留下,他留下是有“任务”的。
“政儿以为——”赵政中气十足地开口,然而看见赵姬憔悴的身形,不免语气又突然弱了下来,“政儿以为……金钱虽然不能让一个人高贵些,可是金钱却是铺垫权力之路的基石。”
这番话说得大胆又市侩,嬴异人听了心下有些震惊,但是也不急着批驳,他只沉声问道,“政儿如何做此言?”
赵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好让自己的话有些条理,“正如阿娘所说,天下如今正处乱世,各国之间战争不断,莫说那些在不断易主的国界上生活着的普通百姓如何颠沛流离,就是那些在国之中心的士子们也不停地改弦更张。大变之世,动荡之世,也是大争之世。争什么?人活一世莫过富贵、功名二字,若可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福庇乡邻该是何等荣耀?”赵政说完,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前世的爹来,他的一生又何尝不是为了金钱劳碌奔波呢?可是那种奔波却也只是小人的奔波罢了。
嬴异人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些微的失望,
赵政感觉到了,刚刚还热热的心,此刻有些冷,但他还是咬咬牙,换了一个思路,继续开口,“公父,正是如此,吕公才能有大指望。吕公家资雄厚,吕庄遍布六国,商基雄厚。而在这乱世,能将这生意做通六国的,自然有其经商天赋,谋划之能。更为可贵的是——孩儿听人说,吕公有一只愿为其誓死效命的马队。一个商人,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宵小之辈,市侩奸诈之徒,可是他却能引人为他卖命,对于君主来说,笼络人心尚难,可是吕公的身后却跟了一群死士,可见其能力决不只满足于一个商人。政治——他也大有可为。“
嬴异人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声音仍然沉沉的,“没想到政儿对吕公的评价竟如此高。”
赵姬看这父子兀自言谈,似乎忘了她一般,恰巧这时嬴异人又说出这句话来,于是便也伸口道,“旁人都可见的,就你自诩王子之尊贵,揣测吕公。”
嬴异人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很是郁结。
赵政皱起眉,垂侧两边的手,握成了拳头,“公父——今日在庭院之中劝孩儿不要气馁,公父也应如此才是。当初公父与吕公计议出赵之策,无非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好让祖父重新召回。不过吕公所谋也不止于此。”
嬴异人听了赵政的话早蹈海一般,不是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是他震惊于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看得透彻,“政儿可知我心中烦忧呢?”
赵政暗下松了一口气,勾起嘴角,气息终于从容,“如今公父贤明早已远播,平原君也曾邀父亲去府上座谈,自然对您有所评判——孩儿曾听说在平原君府上作客的信陵君给过公父一句评价:赵得异人,秦国之失也。信陵君乃七国四公子之首,其话自然很有分量,想必不止赵国,恐怕这话早被那些士子传到了其余六国。何况秦国?而如今没有任何要接回的消息,不过是时机未到——但是今天吕公又亲自赶赴秦国,孩儿估计,公父归期不远!”
嬴异人哈哈大笑,“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赵政也笑了,“从计谋开始如今已经三年,正是结点,三年所做之功,即可验收,公父此刻更要沉住气才是。”
嬴异人早走到赵政身边,等赵政说完后,他一把将赵政抱起,看着赵政很是高兴道,“没想到如今我竟然要自己的儿子来劝了。”说完,笑笑得看向赵姬。
赵姬看着面前的父子,眼中流露出一种温柔,刚刚冷硬的心,此刻如雪一样消融化成了水,她有些吃力但很是甘愿的抬起手向着他们招了招手,嬴异人便抱着赵政坐在了床边。赵姬离开大枕,前倾身子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嬴异人和赵政,嘴角牵起清浅的笑意,“赵姬何其有幸,能有你们。”
异人闻言笑着一手搂住赵政,另一只手反将赵姬埋进自己的心窝,“异人何其有幸,能有你们。”
赵政身子一躺横卧在赵姬和异人身上,“政儿何其有幸,今生能有阿爹,阿娘。”
于是三人的笑合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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