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坐在屋里想着明日要怎么跟阿耶说上辈子的事。刀家和高家出事没有几年, 贞元帝驾崩,吐蕃趁势攻入南诏。南诏军队连连败退,最后阿弟战死,云南王府不复存在。她曾求虞北玄支援, 但淮西节与南诏相隔甚远,中间还有好几个藩镇势力,想越过他们出兵根本不可能。
后来虞北玄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南诏,营救阿耶和阿娘。回来后告诉她, 他们还活着,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还把阿娘写的信给她看。她心中其实是感激的。
她跟他在一起那几年, 他对她是真的好,有求必应,否则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但宏图霸业在他心中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 甚至牺牲任何人都在所不惜。上辈子宦官在刑场所说的那些话,她独处时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临死之前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完整地说出来, 对她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那些自欺欺人,终究可笑。
她从不喜欢沙场, 不喜欢杀人, 更不愿意被当成乱臣贼子的女人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但她自己选了他,把他当做夫君, 所以无论他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 她都会陪着他走下去。
她遍体鳞伤, 将被天子处以极刑时,原本残酷的真相就变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选虞北玄。不管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玉壶从外面走进来,对嘉柔说道:“郡主,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嘉柔原本在等李晔回来,但是婆母召唤,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好推三阻四地拖延时间,就自己带着婢女和仆妇,往郑氏所住的院子走去。
郑氏在堂屋中正襟危坐,端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她原本对嘉柔是有几分忌惮的。王慧兰不过一个县主,已经那般气派,处处压着她。嘉柔是郡主,听说还善骑射,原以为要更气派。可相处几次下来,她发现嘉柔完全没有架子,更没搬出郡主的身份来压她,顿时底气也足了。
嘉柔进屋,左右都向她行礼。她问郑氏:“不知大家找我来,有何事?”
“我有话单独跟你说。”郑氏抬了下手,让苏娘带婢女出去。苏娘犹豫地看了嘉柔一眼,又不好示警,只能低头退出去。嘉柔不疑有他,也让玉壶带着自己的人下去。
郑氏招了招手:“你近前来,坐到我身边。”
嘉柔依言,脱了鞋履,坐到郑氏的身侧。郑氏身上穿着一件祥云纹的棉质大裳,看起来有些陈旧了。寒冬腊月的,屋里也没有多摆几个炭盆,地板上还是冰凉的。嘉柔等着郑氏开口,郑氏却一直在打量她。
此女容貌的确出众,肤色如白玉无瑕,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无边春色,楚楚动人。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日日躺在身边,男人怎么可能忍住不碰呢?
郑氏说道:“你每日来请安,我也没问你,你跟四郎可还和睦?”
嘉柔没想到郑氏会问这个,莫名心慌,支吾地回道:“郎君他待我很好。”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们可圆房了?”郑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嘉柔并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可若据实已告,想必会惹恼郑氏。她跟李晔已经成亲了,虽她没有亲口说过不让他碰。但至今为止,他们的确没有肌肤之亲。任哪个母亲听到,都会觉得奇怪和不悦。
她不回答,郑氏也知道苏娘打听回来的消息为真,继续说道:“我说句不大中听的话。你虽身份尊贵,但既然嫁给了四郎,便是他的妻子。这普天之下,哪有夫妻不圆房的道理?你若实在不愿意伺候他,就给他纳一门妾室,为我李家开枝散叶。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嘉柔欲说话,郑氏抬手制止她:“我知道你们之前没见过,彼此还很生疏,你心里也未必情愿嫁给他。但我儿性情,我最是了解。他虽没见过你,却为了那纸婚约守身如玉,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的相貌性情,哪一点不好?除了身子比常人弱一些,这并不影响你们圆房吧?我见他为了这桩婚事忙里忙外,极为上心,想必十分喜欢你。若非你拒绝,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碰你?”
嘉柔有几分惭愧,低下头,无法辩驳。
安静了一会儿,郑氏才继续说:“实不相瞒,四郎这次中了进士,在你进门以前,已经有好几位夫人要塞人给我,想给他做侧室。这些年他为了治病,一直都不在家中住,我也没法好好照顾他。原想着他娶了妻,有个人心疼他,知寒问暖。可事实看来,我想错了。你身为妻子,却连最基本的事都办不到,那你也别怪我替他纳新人了。”
郑氏说的话,让嘉柔脸一阵红一阵白。出嫁之前,阿娘也细细地教导过她。她不是未经人事,只是有些抗拒那个,李晔大概是察觉了,所以一直没碰她。就像郑氏说的,身为妻子,这样做确实是失职了。
“大家,我们确实没有圆房,错在于我。但纳妾一事,我不能同意。”嘉柔深呼吸了口气说道,“我和郎君新婚,正是建立感情的时候。这个时候塞个妾进来,我如何自处?请放心,我会努力侍奉郎君,还望大家不要着急纳新人。”
她说话还算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郑氏刚才端着架子说那些话,不过就是想吓唬她,给她个下马威。真要提纳妾,儿子还不跟她急眼。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案上:“郡主年纪小,未经人事。心中恐惧,我也是懂得的。这里面是宫里的秘药回春丹,只需半粒,便可以没有任何痛苦,甚至会让你很享受。宫中很多娘娘都偷偷服用,以便承宠。至于用不用,看你自己吧。”
嘉柔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郑氏从哪里弄到这样的东西。但她知道宫里有些不外传的秘药很是玄妙,长平那里就有许多。她觉得指尖发烫,脸颊通红,还是伸手把那瓶药收了下来。
“四郎君……”外面传来苏娘的声音,而后李晔就走进来了。
他一回府,就听说母亲把嘉柔叫来。又听说今日苏娘来问了伺候他的人一些事,猜到母亲要找嘉柔麻烦。可他进了屋子,见婆媳两个坐在一起,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般,并未剑拔弩张。
“郎君。”嘉柔轻轻叫了一声。在郑氏面前,怎么样也要装出亲密的样子。这么叫他,明明是理所当然的,可叫完之后,她却有种说不出的羞涩之感。
李晔被她叫得心头一麻,脱鞋坐到她身边,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对郑氏说道:“母亲趁我不在,叫嘉柔来,所为何事?”
郑氏心虚地端起杯子,饮了口水:“怎么,我找你媳妇来聊聊,不可以?”
李晔侧头看了嘉柔一眼,见她除了脸红,也没什么异样,就说道:“当然可以。我们恰好也有事要跟母亲说。岳父大人他们即将回南诏,嘉柔明日想回去告别。虽然于礼不合,但也是人之常情,母亲可否准允?”
郑氏见李晔亲自开口,知道他偏袒嘉柔,她不允,就是不给儿子脸面。便顺势说道:“南诏离这儿山高路远,她以后难见家人,也怪可怜的,去见一见也无妨。我再备些东西,你们一同带去,也算我们李家的一点心意。”
“多谢大家。我先代阿耶阿娘谢过您。”嘉柔感激地说道。
“好了,没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郑氏看着嘉柔,加重了语气,“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嘉柔应是,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抓着瓷瓶,起身跟着李晔出去了。
苏娘这才从外面进来,抚着心口说道:“夫人,您可吓死老身了,老身以为……”
郑氏没好气地说到:“你以为什么,以为我要给她下药?她可是朝廷封的郡主,我敢吗?还有你看看四郎刚才进来时那紧张的样子,我要是对他媳妇做了什么,他肯定跟我翻脸!最好那郡主知情识趣的,若她冥顽不灵,我还是要给四郎纳妾。”
她是不喜欢嘉柔,因她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让她这个婆母气势上都矮了半截,更不能像对寻常儿媳一般立规矩。可儿子喜欢,看样子还喜欢得紧,她也无可奈何。
*
嘉柔跟李晔回到住处,李晔见她一语不发,就说道:“母亲她久居内宅,性情有些孤僻。若言语中有什么失当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嘉柔摇了摇头:“大家没说什么,只是找我聊了聊。你要沐浴吗?”
李晔怎会不知母亲的性情,在家里没地位惯了,大嫂和二嫂向来不怎么给她好脸色,好不容易添了个儿媳,偏偏又是郡主之尊。矛盾之下,想必也不会对嘉柔多友善亲切。可嘉柔没有告状,反而言语中颇有维护她之意,这让他很高兴。
她生于膏梁锦绣的云南王府,生来便是郡主,但她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反而骨子里善良和包容,像那夜去崇圣寺为庶弟求医。这也是吸引他的地方。
嘉柔发现李晔一直看着自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要转身走开。李晔却拉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带到自己面前,单臂搂着她的腰,笑着问:“刚刚在母亲那儿,你叫我什么?”
嘉柔没防备他忽然抱着自己,双手按在他胸前,直直地看着他的青色衣领,闪烁其词:“没,没什么。我去让他们准备沐浴的东西……你放开。”
李晔收紧手臂,嘉柔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呼吸乱了。其实他的力气真挺大的。嘉柔在女子里的力气已经不算小,毕竟是能弓马的,但在他面前,还是败下阵来。这种力气,哪里像是一个经年体弱多病的人?
李晔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充满了灵气,当年小小的她爬到他身边的时候,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也是这双眼睛。灵动得像蹦跳于山岩间的小鹿。长大后,她又多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丽,很难叫人移开目光。
他低头亲她,她的睫毛轻颤,眼皮一阵温热,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吻很轻,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然后碰到了嘴唇。虽是轻轻一碰就离开,嘉柔仍是没有睁开眼睛。
有些事,迟早都要来的。何况,她并不讨厌他。
李晔能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头再次吻她。她的嘴唇如同花蜜般香甜,直入人的心里。他呼吸渐重,神智游离,无形之中仿佛有种指引,让他想得到更多。
等怀里的人稍稍放松下来以后,他一把将她抱起,放置于床上。
嘉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怔怔地看着他。她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他眼中的光芒,她甚至十分熟悉。虽然害怕,但她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接受这一段新的关系,为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努把力。
床帐扯下,床内情暖若春日。
嘉柔闭着眼睛,能感觉到他动作很温柔,仿佛细密的春雨。可当进一步的时候,前世那些回忆都像洪水一样涌来,她开始推李晔的肩膀:“不要……”
之前的绵绵铺垫和融合,已让李晔做好准备,很难就此偃旗息鼓。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哑道:“疼的话,我再停下。”
嘉柔拼命摇头,甚至哭出声来。那种恐惧袭来,将记忆从她的身体里剥离,连着血肉,有种无法抑制的痛苦。
李晔发现她是真的害怕,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抗拒着他。
“不怕,没事了。”李晔停下,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安慰。
嘉柔还在哭,肩膀可怜地一抽一抽,汗湿的头发覆在脸上,表情十分委屈。她也不想如此扫兴,但是她无法控制那些不好的回忆,排山倒海,淹没了她。
“是我不好。”李晔靠着她的发顶,“吓到你了。”
在他心里,这是个未经人世的小姑娘,怕也是在情理之中。他只是没想到她害怕至此,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心急。可情之一事,在于理智掌控不了,毫无道理可言。而且随着日久情深,他的自制力本就会越来越薄弱。
嘉柔也知道自己太没用了。她不是排斥李晔,而是不喜欢被侵入的感觉。她用一层厚厚的壳包裹住了自己,紧紧地缩在那个壳中,无论是心还是身体。她喜欢他,却还没有喜欢到能够彻底放开自己,接纳他的程度。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对不起。”她对李晔说道,“我并非有意……”
李晔摇了摇头,柔声道:“慢慢来。”
嘉柔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两人也终于算坦诚相见了。她没有多想,闭上眼睛,在他的怀里安然地睡去。在这个人的身边,总是莫名地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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