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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钟山有匪 甘若醴 5114 2021-03-30 09:28

  “柳寒烟。”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后, 长离又道,“你身为天一宗弟子,应知此番下山旨在诛妖,同室操戈有悖门规, 理应前去刑堂领罚。”

  在钟明烛告诉她多接触剑以外的事后,她便将那些细碎的条条框框都记在心中,那天也亲眼见过云逸如何处置违规弟子,于是循着云逸的做法照搬而来。

  违反门规的弟子大多是自己前去刑堂, 而前辈则会记下他们的名字传给刑堂,防止犯事弟子中途逃脱。

  在外人看来这场景一定古怪至极。

  这白衣女子折了剑, 又被指着要害, 看起来已是砧板上仍人宰割的鱼,却还能面无表情让对方去刑堂领罚。

  一丝惊愕自柳寒烟面上闪过,她不明白为何长离为何还能维持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 连语调都与以往的疏离冷淡分毫不差,继而一丝阴狠划过她眼底的血色。

  她为求剑道辗转万里奔赴云浮山, 却被告知天台峰一脉不再招纳弟子, 于是她只能在玉珑峰偷偷磨炼剑法,没想到数百年后吴长老却抱回一个女婴, 直接收为亲传。

  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想要的, 非但如此,还对自己所拥有表现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漠然。她憎恨着长离, 想要证明当初吴回的做法是错的。

  天台峰不应只有长离一人。

  所以在那个人告诉她, 有办法能助她剑道大成时, 她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

  进入陵墓后,她坠入熔炉,本已为死期将至,不料阴错阳差竟成为重霄剑的宿主,冲破炼炉的一瞬,她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如今她赢了长离,可那双黑眸仍是那般平静,就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这令她疑惑,也令她焦躁。

  这本不应该是这样。

  ——剑已折,为何你不惧。

  甚至还说出在她看来匪夷所思的话语。

  “废话少说。”她的声音不似以前那样平静了,添了几分烦躁。

  心动摇,剑亦动摇。

  长离不懂人心,所以她不明白为何柳寒烟这次的剑招会露出如此大的破绽,也没有欲图了解的念头。

  她要做的只是抓住破绽。

  身子微侧,左手一推背后的剑匣,沉重的剑匣灵巧地贴上血剑剑身,右手托着剑匣轻轻一绕,被黏住的血剑亦轻轻一晃,剑气被引至别处,左手捻诀,无数根断枝自她身后浮起,其中也包括之前落下的断剑。

  焚郊无刃,是因为任何开刃之剑都无法承受她的精血,她的剑气就是最为锋利的剑刃。

  所以那些在打斗中散落四处的树枝,对于长离来说,都是利刃。

  剑匣重回她背后,那柄剑亦回到最初的位置。

  柳寒烟看到了漫天利刃,扬手,血光所及处那些树枝顿时被碾为粉尘,就在她削断最后一根树枝时,长离手中再度扬起了剑光。

  那是她从储物戒里随意取来的一把剑,品质和当初送给钟明烛的那把飞剑差不多,莫说是与柳寒烟手里的重霄剑比较,就是和焚郊相比也是远远不及。

  可她根本不在乎,她看到了破绽,她需要一把剑,那些树枝都离得太远了。

  仅此而已。

  只是一瞬间的事,剑芒没入柳寒烟手肘,稍斜往上飞出。

  很简单地,一分为二。

  起初是几滴血珠,然后大量的血喷了出来,像是长离曾经在山中见到的、绽放的芍药花。

  一些血溅到了长离袖口,很快就顺着面料滚落,连星点痕迹都没留下。

  那柄剑连同握着剑那只手犹如此前被斩断的焚郊一般抛出,坠落。那抹血光快要隐没在云后时,柳寒烟才感受到了疼痛,她咬紧牙关,不愿流露出半点声音,身形急变想要去追那把剑,察觉自己无法动弹时,眼中终于露出震惊。

  她脚下,已有长离已布下的禁锢法阵。

  长离原本是不会这些的,可是钟明烛喜欢钻研阵法,又因为灵力不够的缘故需她在一旁不时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总能学到一些,况且她本就聪颖,就算单单只看着,也能领悟到四五成,日积月累,于布阵一事上虽没什么高明的领悟,但要困住一个差不多境界且受了伤的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寒烟果真被困住了,伤口不住淌血,她却浑然不顾,视线死死锁着那柄剑消失之处,不言不语,却透出近乎凄厉的气息。

  她仍是有些不愿相信,片刻之前她还占据了上风,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全盘落败,连反击的机会都无。

  “为什么……”她喃喃道,“为什么你能转败为胜……”

  “你的剑不稳。”长离看了看她的断臂,平静道漆黑的眸中不见任何情绪,剑断后没有惊慌,击败对手后亦无欢愉,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有所变化,丢了一瓶紫灵膏过去,她又道:“元婴修为,断臂应无大碍,回门派后小师叔会为你治疗。”

  说完后,她望向那闪电貂消失的方向,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寻玉牒事关紧要,将柳寒烟押送回门派也事关紧要——违规弟子抗命不从需擒拿交付刑堂,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两件事孰轻孰重。

  “那柄剑……”柳寒烟再度开口,“凶剑重霄,你不去取回来吗?”

  “那不是我的剑。”长离如此答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柄剑的名字,但她的确不曾想过要去拿回那柄剑,就算柳寒烟提及后,她仍然没有去取剑的意思,专注思考的仅仅是同样要紧的两件事该如何决定次序。

  两难之际她不禁想到了钟明烛。

  如果钟明烛在,一定知道该如何处理。

  “那剑流落在外会祸乱世间。”柳寒烟又道,紧接着,还未等长离给与回应,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长离也感觉到了。

  地面震动起来,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往她们这里涌来,不光是地面,天空亦然。

  那是遮天蔽日的妖气。

  不光如此,跌落的那抹血色像是活了过来,缓缓升腾至空中,剑上的光芒再度流淌起来。

  最前的妖兽已冲至面目全非的谷地,朝长离扑来,锐利的牙上遍布倒刺,只消被沾到就会被扯下一大块皮肉。

  那是金丹妖兽,尚不足为惧,长离立于原地不动,袖子一振,挥出一道剑影,眨眼的功夫就将那只妖兽斩杀。

  但是还有更多的妖兽在涌过来,一只,两只,最后是上百只,其中包括十几只元婴境界的。

  铺天盖地,潮水似的,天地间很快被腥臭味占据,每个方向都有几十只妖兽前赴后继,连逃脱的间隙都无。

  很快,长离就发现这些妖兽和她以前对付的不一样。

  那些妖兽都像是发了狂,咆哮嘶吼,到最后不分敌我,拖着残破的身躯不止不休,有些妖兽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残肢仍在疯狂地厮杀。

  焚郊已断,长离只能催动那柄金丹品质的灵剑,斩杀两只元婴妖兽后灵力渐渐不支,而混战成一团的妖兽群很快就要将她吞没。

  纷飞的利爪尖牙以及四溅的毒液,她支持不了多久就会被重创。

  “是重霄剑。”

  她听到柳寒烟这么说,望向那柄散发着异样光芒的血剑。

  ——所有妖兽眼底的狂热都是自那把剑上传来的。

  杀戮,死而不止,直至万物泯灭。

  隐约中,长离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虚影,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景象。

  被鲜血染红的身影,拔剑指天,叫嚣着毁天灭地,不死不休。

  她向后掷出剑,洞穿想从后偷袭的妖兽,看也不看一眼它是否还有余力,下一瞬她原本所立之处只剩下浅浅的影子。

  还未靠近重霄剑,她立刻感受到了皮肤被割开的疼痛,仅仅是剑气,就划破了她的手臂,可她没有停留,而是念咒护住周身,近乎固执地继续往前闯。

  需要制服这把剑,心里有个声音如此说。

  她不知道该如何制服那把能令上百妖兽染上狂气的凶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本能。

  以自身剑气与之抗衡,她探出手,缓缓地靠近那柄剑,起先是一寸一寸移动,到后来只能一毫一厘,即便如此,她仍没有收手。

  脑海中根本没有收手的念头,她没有看背后,所有靠近的妖兽都在交织的剑光中化为血雾。

  重霄剑的剑光,以及她的剑光,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没有任何他物能靠近。

  无论是生,还是死。

  她的手已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当终于触及剑柄时,滚烫的温度自指尖蔓延,直抵灵海深处。

  若有若无的青气渐渐浮现,为她挡住重霄的剑光,森然的剑气缭绕着激得灵气震荡,血珠自指缝溅出,一滴落在了脸上,更多的落在了纯白色的裙摆,没有滚落,而是在那处打上了烙印,仿佛那不是血,而是火。

  突然之间,一切阻力都消失了,她握住了那把剑。

  稍纵即逝的宁静后,万道剑光忽地占据了整片天地。

  非正,非邪,非有情,亦非无情,连空寂与虚无都无。

  煞气也好,狂躁也罢,全然被这无何有的剑光压制,那些妖兽连哀嚎都无从吐出,就在纵横交错的剑影中四分五裂。

  那禁锢之阵也转瞬灰飞烟灭,柳寒烟咳出一口血,她的心口被剑气洞穿,浑身无一处完好,就在她觉得最后一息也将消散时,剑光突然停了下来。

  长离看着手中的剑,又看向脚下。

  肉块与白骨堆积如山,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染红,那里不再是山谷,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

  她望着漫天遍野的血红,漆黑的眸中仍是空无一物。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仅仅是握住了那把剑,无论发生什么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手上已无知觉,鲜血成串滴落,重霄剑如今光芒暗淡,无声无息躺在她掌中,即使遍布血迹都不再散发出妖冶之光。

  应该结束了吧,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一粒石子破空而来,她察觉到了,手动了一动想抬剑格挡,然后便发现自己连抬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腕一重,五指顺势张开,重霄剑自她掌中脱出,没有坠落,而是飞往一个方向。

  有人要夺剑,长离已无多余的灵力去阻止。

  她也没有阻止的念头,因为这把剑不是她的。

  而后,她看到一抹被鲜血染红的身影冲了过去,抱住了那把剑。

  是柳寒烟,她断了一臂,没有用另一只手去握剑,而是将重霄剑紧紧抱入怀中,长离看出她已极其虚弱。

  生命之息只余一线,随时都会消亡。

  她抱住剑后,再也没有力气维持身形,无力地往下坠去。

  那是天一宗的弟子,长离应当救她,可她自己连抬手的余力都不剩了,只能注视着柳寒烟愈离愈远。

  可是在她即将落入那滩血池中时,重霄剑忽然再度浮现出耀眼的光芒。

  柳寒烟身下的地面被剑气劈裂,狭窄的地缝下,是深渊,在她落入其中后迅速闭拢,再度恢复成最初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时间极短,可是在地裂那一刹那,长离看到了下面翻腾的火光。

  远方似乎传来震怒之音。

  为了抵御那冲撞而来的动荡灵气,长离耗尽最后一点精力,飞剑缓缓落下,漆黑的眼眸映出深不见底的血色。

  没有一寸完好之地,那是战号未息的古战场,是多年后的埋骨之地。

  是吞噬一切的沼泽。

  落入其中,激起的波澜,皆为血海之花。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无论是风声,还是草木声,亦或是妖兽嘶吼,藏匿于暗处的人已离开,此处,只有她一人。

  恍惚中,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同样是错觉吧,她如此想,飞剑歪歪斜斜先行落下,尖端扎入了血土中。

  在她的足尖即将触及那肆意流淌的鲜血时,身子忽地一轻。

  血色与腥臭之气迅速远去,她被缠上腰间的力道扯离了地面。

  那是什么人的手臂。

  她跌坐在飞剑上,微仰的视线对上一双比常人略浅的眼眸。

  “怎么不理我。”钟明烛皱眉打量着她,很快舒展出笑意,手拂过她脸庞与手臂,浅青色的灵光拭去了血迹以及那些细小的伤口。

  随后,她听到钟明烛“咦”了一声,接着飞剑降落很快又升起。

  玉牒被挂回她腰间,钟明烛将一团隐约能看出原本纯白毛色的东西丢了出去,小声抱怨起来:

  “那只貂的毛皮挺好的,可惜被割了个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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