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方入冬, 下过第一场大雪，压得枝头弯沉，街上置办年货的人愈来愈多，跑话递帖的人更是不少。

　　而其中最让人上心的自然是永宁侯府与温府的帖子。

　　永宁侯府与温府的亲事定于钦天监封印之后, 过年之前，正是段清闲的好时候，接到请帖的宾客无一不纷纷回帖, 就算再忙, 这桩亲事也不可能不去。

　　距迎亲还有十来天, 温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实则宴席的菜品等都定好采办好，各项事宜也早都准备好了，只剩下贴喜字挂红灯笼一些小事, 然姜氏总是不放心，怕哪儿出现了差错，一定要亲力亲为, 婆子丫鬟们各种劝都劝不好, 主子都这般了, 下面的人又哪里会偷懒。

　　到亲迎前三日，永宁侯府送来了催妆花髻、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等，姜氏与温老太太亲自挑选了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等回送。

　　前一日，姜氏身边的陶妈妈开始携着温菀房里的几个丫鬟，先往永宁侯府铺床, 摆放好妆匣、贴身物品等物。

　　屋内少了几个丫鬟, 却也没有冷清, 有些距离远的客人早就过来了，温府颇为热闹。一些温菀见过的，没见过的亲戚，有几个也来趟她院子，同她说了会儿话。不过大多都是知礼数的，到了午后已无人来打搅了。

　　晚上，温菀将新绣好的一套衣裳与靴子放入箱笼底下，叮嘱了一番拂冬，正说着，姜氏来了。

　　姜氏这几日忙得人都瘦了不少，温菀瞧着她心底就一酸，不知是明日就要出嫁的缘由还是什么，她听见姜氏边撩帘进来边叫着她的名字，忽然想到以后这习以为常的事都会变成一种奢望，看见姜氏的那一刻，眼眶便红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娘一来就哭上了，”姜氏忙上前将拉着温菀坐下，“谁欺负你了吗？”

　　温菀摇头，抬手将眼角的湿润抹了去：“没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见着她又哭了。

　　姜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的菀姐儿舍不得她呢，她哪里又是舍得的，她护在心眼里的闺女，当初差点以为要养不活了，没想到一晃今日就要出嫁了，她怎么舍得，这些天的忙碌，也是有着麻木自个儿的意思。

　　姜氏将温菀轻轻搂在怀里：“娘亲知道。我的乖莞儿，但万事呢，都会有个终。但这个终不是什么不好的，是一个新开始，是一件儿喜事。赵老太太好说话，对你的好娘也看在心里，难不成以后还不会让你回娘家？”

　　温菀明白，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别多想了，想多了今儿睡不着，明日早起脸上不好看，可还要上妆呢，大喜日子总不能留下什么遗憾吧。”姜氏柔声道。

　　温菀说了声好，姜氏开始催促着拂冬拿水来让她洗漱，待温菀一切准备好上床，姜氏也还没走。

　　“娘再待会儿，”姜氏替温菀掖了掖被子，“看你睡了我再走。”

　　温菀盯着床边的姜氏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合上眼，她今儿确实也累了，不一会儿意识不怎么清醒，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娘亲抚摸着她的发，继而是轻轻的走动声，屋门碰上的声音。

　　翌日天还未亮，温菀便被叫起来了，起床时院子里满是人，热闹极了。

　　外祖母与顾氏天还黑着时就从姜府赶来了，姜意浓也是后一步就到，姜氏与罗氏皆在温菀的屋子里头，等待温菀换上嫁衣。

　　待温菀换好嫁衣从里屋出来，就算是日日见了，也看呆了不少人。姜老太太更是哎哟了好几声：“我们家这菀丫头啊，就这么嫁出去是真舍不得啊。”

　　姜氏偷偷抹了下眼泪后，上前拉着温菀让她坐在绣墩上给她梳头。

　　乌黑发亮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间，檀木梳一梳到尾。

　　梳好发后盘发，继而拂冬来上妆，这上妆的人当初也是千挑万选，选出个手艺好的简单，可要选出个手艺好又要不出差错的难，还是让房里的丫鬟来，更何况拂冬上妆手艺也是府里数一数二的。

　　随着妆面逐渐清晰，天也渐渐亮起来了，前院传来的热闹声也是一阵接着一阵，鞭炮喇叭声是一直都未断。

　　温菀在屋里不知道时辰如何，与外祖母还有娘亲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前院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克择官报时响亮的声音更是一下子传了过来。

　　迎亲的队伍来了。

　　温家大门口热闹非凡，温晁带头，温成津、温成锴等人都堵在那儿呢，还有姜家的几个男孩儿，如今有几个都是大高个了，特别是那年纪最小的陈诚之，长得竟比其他几个还要快，他们都对那传说中的表姐夫充满了好奇心，今儿是自告奋勇要一块儿拦门。

　　不仅姜家的几个男孩好奇，在场不少未见过的人也好奇，这赵珣长得是何模样，他们所听闻的都是什么身居高位，比温家三姑娘大，印象中自然是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而当不远处的迎亲队伍缓缓过来，领头骑马的男子出现于视线之中时，不少人甚是吃惊。

　　这哪里是什么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

　　身着红地妆花缎云海崖纹吉服，腰戴玉螭虎三截革带，他身材高大，容貌是少有的俊美，整个人虽偏于清冷沉肃，而更多的则是那分沉稳内敛的气度，无人能及。

　　他骑于马上时，都引得不少人不由自主地驻足停看，有些还随人群一道过来看热闹了。

　　赵珣翻身下马，领着人径直走到温家大门口。

　　姜家的几个小子看那气势心里就隐隐犯怵了，他们的表姐夫看着面带笑意，怎的感觉就不像是个善茬呢？

　　温晁虽早就提醒过温成津与温成锴等人不要迎亲这日不要太过为难赵珣，他到底有些怕赵珣的。

　　但温成津等人又哪里听得进这话，巴不得出几道怪题好好考考。

　　可想了好些天的题目，问出来没过一会儿便被赵珣答了，思考时间等于没有，且答得颇为流畅有深度，甚至都没用上带来的那些人，待赵珣进门迎亲，温成津等人在乐官的催妆乐下忽然想起，这赵珣可是少年状元啊。

　　温菀被人搀扶着去正堂辞别。

　　一一与爹爹娘亲告别，还有罗氏等人，姜氏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温菀的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克择官又在催报时辰。

　　温菀戴上了红盖头，温成津背着她上了花轿。

　　吹锣打鼓之声再次响起，鞭炮声不断，乐官的催嫁乐一路随着队伍。温菀坐在花轿中，低头垂眸，各种心情糅杂着，说欢喜又多了一分愁思，说愁思又少不得期待，说这不好，说那不好，她叹了口气。

　　在轿外的拂冬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小声开口道：“姑娘，今儿你还未吃什么东西，奴婢给你带了些，你若是饿了便跟奴婢说。”

　　傻丫头。

　　温菀笑了：“你也不嫌重。”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到了永宁侯府，永宁侯府已是宾朋满座，来往热闹至极。温菀听着那声音都能想象场面是有多大。

　　待克择官撒完谷豆，温菀被拂冬与紫莺搀扶着下轿，踩在了青毡花席上。继而跨马鞍与蓦背平秤，随后过中门拜堂。

　　她一直戴着盖头，看不清周遭环境，可她到底来过永宁侯府的次数不少了，也认得些路。过中门，次影壁，正堂。进正堂之前，手上被人塞了喜绸的一端。

　　那另一端，定是他拿着的。

　　进正堂后，虽颇为安静，可温菀能明显感觉到人是不少的，她慢慢走上前，直到身边人停下，她才停下。

　　礼官先一番祝福说与众人听，赵老太太连声说好，再让行三拜之礼。

　　三拜之礼后的温菀还有些晕乎，被人簇拥着，搀扶着，送去了新房。她被人指引着坐于新床左首，手中已微微沁出了汗，不知怎的，竟好生紧张了起来。

　　她的心里宛若打鼓，咚咚咚，响得脑子一片混乱。

　　只听得镇国公府的孟老太太在旁笑道：“新郎官可以挑盖头了。”

　　可以挑盖头了。

　　话音刚落，温菀就听见秤杆相碰的声音，继而她的盖头被慢慢挑起，待盖头被挑起，温菀一眼就看见了赵珣，他手中的秤杆还未放下，还在轻轻撩着她的盖头。

　　她的心差点漏跳了一拍。

　　他今日着的这一身吉服衬他衬极了，衬得他比往日还要好看不少。

　　他对上了自己的视线，嘴角含笑地抬手将盖头撩至她的凤冠上，凑近之时，温菀闻到了属于他身上的那股子淡淡墨香味。

　　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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