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府里的人没有不认得周宝璐的,见太子妃娘娘来了,有人觉得太子妃这是来给大公主做主的,也有人手里捏把汗,太子妃为人规矩,大公主这一回虽说是有理的,可行为却是出格的,提剑杀驸马,打老太太,太子妃会怎么样对大公主呢?
周宝璐进门儿一看,一屋子的人,何家几房的老爷太太们都在,个个一脸尴尬,但都不敢上前,远远的站着椅子后头,就好像巴不得自己不在一样,何家老太太脸上一边一个巴掌印子,嚎哭的不停。
何甚就更尴尬了,扶着老太太,准确的说是拖着老太太,免得老太太扑上去挠大公主,挠得到挠不到是一码事,可扑上去挠就是欺君了!
这个孙媳妇和平常人家里的孙媳妇不同,老太太挨了孙媳妇的打,多少还有可说嘴处,可真要去打这个孙媳妇,那就一家子都完了。
何老太太刚刚挨了那巴掌,声音本来小下去了,此时一见太子妃娘娘来了,不由的就越发大声起来!
甚至连一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太子妃是大公主的嫂嫂,按道理那是大公主那一边的人,可自古以来,嫂子和小姑子关系不好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大公主这样嚣张跋扈的公主,能看得起娘家失势的太子妃?
这是其一,二则她如今还只是太子妃呢,难道不为大位想想?纵容妹子掌掴夫家长辈,就算皇上不处置,这孝道两个字,难道不在皇帝心里留下一点儿痕迹?现在能凭着权势掌掴大公主夫家长辈,今后羽翼成了,对皇上他老人家,就不会做点更要紧的事么?
所以何家人其实是一直盼着太子太子妃出面来处理这件事的。
周宝璐隐约的听到何甚小声道:“母亲您息怒……”,不过因为老太太嚎哭的声音大,听不大清楚。
周宝璐何等人物,起眼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心里头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在门口矜贵的站着,大公主有点儿心虚的看了她一眼,叫了声嫂子。
她才点点头,还瞪了大公主一眼。
何家众人也纷纷跪下行礼,周宝璐真是腻味透了这家人,也不叫起,任凭跪着,自己走上上首的位子坐了,那何家老太太哭号道:“娘娘给老身做主啊,彦哥儿虽不长进,那也是公主的夫君,圣上正经赐婚的驸马,哪有这样提着剑要杀的道理?且老身也是公主的祖婆婆,虽说公主尊贵,那也没有动手打老身的道理啊,一个孙媳妇,毫无道理就打了祖婆婆,就是拿到圣上跟前说,圣上也容不下的!”
周宝璐冷笑道:“圣上容得下容不下,岂有你妄自揣测的?妄论圣上,亏得你还是朝廷的三品诰命!”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周宝璐又接着说:“你少端着老太太的架子弹压公主,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女儿,皇上开恩,把公主嫁到你们家,那是要你们好生伺候着的,不是来给你们家做牛做马的,什么夫君、什么祖婆婆!公主愿意,那才是夫君、祖婆婆,公主恼了,一道旨意休夫,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周宝璐强硬的叫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有些人腿都软了,何老太太张着嘴,不敢嚎哭了,周宝璐才恨恨的吐了一口浊气,招手道:“庄慧你过来。”
大公主只得走过去,周宝璐拉住她的手:“你这个不争气的!你瞧瞧你挑的驸马,这是什么人家!尽做这样龌蹉下作的事!当初父皇、太子让你自个儿挑驸马,原是为着疼你,想着尽你的心,挑你愿意的,喜欢的,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不然,帝都这么多高贵的人家,还挑不出一个出挑儿的驸马吗?这也罢了,这原是以前的事了,可如今你瞧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堂堂公主,叫个老妇人欺压到了头上,在公主府就敢这样嚎哭撒泼,你竟弹压不住?”
庄慧公主低着头只装委屈,倒也不吱声了,这会子嫂子来出头了,横竖没她的事了。
周宝璐又道:“何甚!”
“微臣在!”何甚连忙伏地应道。
周宝璐说:“大公主自嫁进你们家,可有半分亏待过你们?驸马的职位就不说了,你们家多少房的远近亲戚,都跟着沾光得福,我早一清二楚!这还不是因着太子爷疼爱妹妹,给公主脸面,公主要什么都给她周全,无非是想着你们家知道恩典,尽心的伺候公主殿下,叫公主殿下过得舒心顺意,这都是皇上、太子爷和我希望的。如今怎么着?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公主府来,做出些这样下作事来,叫公主受这等的委屈!”
周宝璐怒的一拍桌子:“这老妇还哭闹着什么孙媳妇祖婆婆,怎么就没一个人告诉她公主是君,她是臣?公主不管赏她什么,她都只有谢恩的,公主亲手赏她两巴掌,那是降尊纡贵,看在她是驸马的祖母的面上,给她脸面,公主恼起来,命女官把嘴给她打烂了!”
何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何老太太还真是不敢吭声了。
周宝璐又问何甚:“你们家既然口口声声拿孝道来说话,我也不与你辩,那我这就命公主休夫,便与孝道无涉了,我再来与你们家算这欺君罔上的罪名,如何!哼!”
何甚汗出如浆,磕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那只是家母一时糊涂,还求娘娘看在公主殿下的面上,再赏一回体面。”
这何甚虽说理家无方,不过人还是清醒的,如今这样局面,也知道口口声声的说看在公主殿下的脸面上。
公主休夫,虽说有这个成例,到底没有体面,太子和太子妃也不见得愿意。
何甚看起来倒也怪可怜的,虽说男人向来不管内宅,且也不能辖制老娘,但事涉公主,这已经不完全是内宅的事了,还关乎朝廷,所以说——何甚活该!
周宝璐想着,见何老太太完全吓懵了,原本她想的可好了,驸马偷腥,公主已经提剑追驸马了,这难道还不足够?万没有觉得是祖婆婆指使的,就打长辈的道理,此时见太子妃来了,还以为太子妃娘娘行为端方,自然会呵斥公主殴打祖婆婆这种举止,没想到,太子妃娘娘比大公主还横!
大公主就是何老太太这辈子见过的最横的媳妇了,太子妃竟然还更横。
可是想想太子妃说的那个后果,何家真是受不了,何老太太还真是哼也不敢哼一声了,只得跟着儿子磕头。
周宝璐一来,疾风骤雨的震慑了何家众人,才又转头对大公主说:“你瞧瞧,能有多难?你早些拿出公主的身份来,哪里还有这样的事?偏你向来这样温柔!真叫我不放心。”
嫂子真是个人物啊!连大公主自己都感叹,自己那嚣张的名声从小儿传到大,抽过嬷嬷,打过宫妃,在这府里也一样儿出手打过何老太太,偏嫂子张嘴就能说‘你向来这样温柔!’真是自己都不好意思听,她还能说的这样自然,自然的连自己都觉得原来我这样温柔啊。
所以才被驸马府欺负啊!
周宝璐只管让何家的人跪着,拉着大公主的手把她好一顿安慰,才说:“你哥哥已经打发人把驸马捆过去问了,你别委屈了,趁这会子有空,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你气的这样儿?我知道你从来最有礼的,要不是气的厉害了,断不会这样子。”
对驸马说了个捆字,何家人更是吓的厉害。
大公主摸摸头,想了半天:“我也不大清楚,就是见驸马跟个丫头滚在床上,衣服都脱了一半了,我一恼,就拿剑要捅他,他就跑了。”
敢情大公主都不知道那女人的身份?
看来大公主还真是只顾着她的公主府,根本不关心何家了,想来也是,大公主没一只眼睛瞧得上何家,驸马又是住在公主府的,所以大公主自然以为自己和何家不需要多少来往。
驸马虽然是每天要回何家给父母祖母请安的,但公主不用,看来这就是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吧?
周宝璐很快的琢磨了一下,问何甚:“那丫头呢?”
何甚战战兢兢的回道:“回娘娘的话,微臣先前已经查过了,与犬子有些拉扯那位姑娘并不是一个丫头,只是微臣一位外甥女的夫家妹妹。因先前这件事,这位姑娘已经送回家去了!”
周宝璐先前就知道了这姑娘的身份,是何老太太娘家表妹的外孙女的夫家小姑子。
这会子她装不知道,自然有公主府知道眼色的女官上前来回话——这会子事情出来这样久了,早问了个清楚。
那女官是宫里出来的,口角利索剪断,且言语里对何家颇多鄙夷之处。
何老太太出身不是勋贵人家,但父亲有出息,三元及第,考了个状元,又会钻营,一介寒门倒爬到了正二品工部尚书的高位,他的嫡女,跟当年的勤谨伯比还是算是门当户对,不过就是穷亲戚比较多。
何老太太家从来就寄住着不少亲戚,其中有个表妹,从小儿就会看人眼色,会得奉承,与何老太太在闺中就成了密友,没想到两人各自成亲后,表妹难产没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夫家本来算不得富裕,又见是个闺女,并不看重,何老太太念着表妹的好处,便抱回了何家,当自己女儿养起来。
这个外孙女就是何老太太养大的那姑娘的女儿,因嫁了个小康之家,家里婆婆难缠,又最宠这个最小的小姑子,这姑娘一向主意大,有心眼,不甘心嫁个平民百姓,知道嫂子能搭上何家这条线,就跟母亲一起天天逼着嫂子要给她搭一条进身之阶。
原本有个伯爵的爵位对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天大的诱惑了,如今更是做了大驸马,太子爷的嫡亲妹夫,那今后升个爵位还不容易么?
那姑娘没法子,也不敢违拗婆母,幸而她向来会说话,嘴头子甜的很,很得何老太太的欢心,隔三差五也要进来请安说话儿,有两次就把小姑子带在身边儿,慢慢的把话透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本来就念着何长彦成亲三载还没子嗣,见这小姑娘身家清白,模样儿甜美,说话也甜,一口一个老祖宗,奉承的有声有色,又是自己这边儿的人,就应了下来。
何老太太知道公主不会答应,孙子又是半推半就没个准话,心一横,就商量了这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
想着横竖都这样的事了,大公主不过发发脾气,何长彦说些好话,看在夫妻情分上,也就过了明路,做了妾室,事情都已经出来了,不这样,大公主还能怎么样呢?
她自己生不出来,总不能叫何家绝后吧?
老太太的算盘打的精,可完全没料到还有妇人休夫这种说法。
周宝璐冷笑道:“送回去了?送回去做什么,她与何长彦衣服都脱了,回去还能做什么?如今,不嫁进你们家,那也不成了。”
何老太太没想到还有这样峰回路转的说法儿,忙道:“娘娘圣明,原是如此,那姑娘既被彦哥儿玷污了,咱们家也不能亏待人家,无非是个妾室,公主不喜欢,只管养在咱们家,也是一样的。这原是彦哥儿的错儿,叫他与公主磕头赔罪就是。到底是夫妻,公主殿下宽宏些,也就过去了。”
何甚听的冷汗直冒,可又不能打断老太太说话,只是拼命的使眼色,老太太哪里看得见。
周宝璐嗤一声笑,根本不理会何老太太,只对大公主说:“你瞧瞧,这样下作的人家,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周宝璐温声道:“你嫁过来这三年,怎么待何家,我是知道的。”她抬起头看看在场众人:“驸马的二叔父,进了工部做主事,舅舅也赏了外放,还有那许多人,我也不记得了,你是个手面大方的,逢年过节都肯花银子替他们张罗,你赏了这些恩典,他们只当你是应该的,没半点儿感恩之心,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你!”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何家仰仗的那所谓夫妻情分,还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深厚有用,大公主的那点儿秉性,周宝璐是清楚的,她虽一直很不以为然,但这一刻倒有些好处,拿得起放得下,大公主重新去挑一个腰高腿长的就可以了。
大公主想了半天,确实有些灰心,何家人算计她,她无所谓,横竖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真闹厉害了,大不了出手打一顿,可是何长彦的半推半就,却叫她恼了。
大公主就道:“嫂嫂说的是,我当初挑了这个人家,不过是瞧着驸马这个人,我也跟我哥说过,别的都不计较,只要他对我好,叫我喜欢,一切都能周全,如今,偏是他不叫我喜欢了!拿着驸马这个身份儿勾搭小姑娘,他也不想想,驸马这两个字怎么来的!”
她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要有了我,才有驸马,没了我,还有个屁的驸马!”
周宝璐拧她嘴:“哪里学来这样的粗俗,以前都不这样儿!”
大公主笑着往后躲,她是个豁达的人,而且从来的理念就不是有了驸马就有了夫妻情分,从一而终之类,她向来只要自己痛快。
这也是萧弘澄惯出来的!
情分这种事,总得你来我往,总不能只有一个人付出,萧大福肯下嫁,肯周全他们家的亲戚,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这何长彦一边享受着尚主的好处,一边却又要求获得娶普通人家女儿的丈夫权利,也未免想的太好了些。
这等不知足的人,这等不知足的人家,难道还得惯着他们不成?
大公主便道:“那就这样吧,横竖是他们家的事,他们家爱纳谁纳谁,来人,都给我撵出公主府去!”
何甚面如死灰,何老太太战战兢兢还没弄明白呢,就叫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给拖出门去了,何家几房的那些人,见何甚都不敢说话,更是没一个敢吭声,都灰溜溜的跟着走了。
那老太太被丢了出门儿,才揪着何甚问:“这是怎么回事?公主这是要和离?就为着这样一点子小事?不能够吧?”
何甚这一回算是被他老娘给害苦了,可是面对老娘,又不能怎么样,偏心里头的火气按都按不下去,只得道:“公主哪有和离之说!娘您先回去歇着,我要找彦儿去,如今也只有靠他了!不管怎么着都要劝着公主收回成命,不然公主真要休夫,咱们家别说爵位,只怕命都保不住!”
说着跺跺脚,上了轿子,急匆匆往皇宫方向而去。
何老太太愣了半晌,突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嚎啕大哭:“怎么办啊,咱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娘,不能在这里哭啊!”几个儿子媳妇连忙上去拖何老太太,想尽快的把她塞进车里拖回家去,事情都这样了,她还摆着老太太的款在公主府门前撒泼,真是怕死太慢么。
就有媳妇顾不得那许多,去捂她的嘴:“老太太,不能这样说啊!”
儿子们也就罢了,几个媳妇心里头都恨毒了这不知所谓的老太太,原本那样的大好事,一块儿肥肥的馅饼落在何家头上。公主虽说嚣张些,可谁叫人家是公主呢,而且自己家看着麻烦的了不得的大事,落人家公主手里,也就是随口吩咐一句的事,而且确实赏了何家几房许多恩典,只要伺候好了公主,何家有的是好日子过,偏这老太太,平日里整治儿媳妇也就罢了,竟然连公主她也当普通孙媳妇般待?
这会子别说恩典沾光了,说不准就有灭家之祸!
那何老太太当然不是个善茬,挣扎着就要跳脚,谁敢上前就耳光伺候,一时间公主府门口只听劝慰声,哭叫声,耳光打的噼里啪啦的,闹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一家子都上车走了。
这门口的动静儿,自然有人进去回报,周宝璐皱眉道:“不知好歹!”
又问大公主:“怎么回事?我觉着怎么不像你平日里的行事呢?这样的事儿,你不是早该打出去了?怎么还在这一递一句的说起道理来。”
大公主罕见的扭捏了一下,才说:“不是你跟我说,虽说我是君,驸马是臣,到底还是夫妻,总得尊重他些才好……”
见周宝璐一副差点儿晕过去的模样儿,她又赶着补救了一下:“我不是给了那老虔婆两巴掌么?”
周宝璐叹气,说大公主笨呢,其实也不笨,看得懂事情,明白道理,知道亲疏,可说她聪明呢,又常常在某些时候显得十分的没心眼。
周宝璐真是又好气又心疼:“笨死了你!既然你记得你是君他是臣,那尊重总得他先尊重你才是,他尊重你,对你好,才值得你尊重他!如今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何尝有丝毫尊重?别说你是公主,就是三媒六聘父母给他娶的妻子,也没有他理该这样做的!”
周宝璐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其实就是这些日子,大公主学着尊重何长彦,养大了他的心,甚至可能让他以为,大公主是因为一直没有身孕而愧疚了。
有些人,真是给他一点儿颜色就能开染坊!就配叫人打着骂着驱使!
这种人,确实不是良配!
给他脸子,他就能一步一步试探着往你头上爬,可真拿他当属下待,这夫妻一世又有什么趣儿呢?
周宝璐对大公主说:“行了,就算有些夫妻情分,也叫他做这样的事给磨没了,咱们不理他,叫你哥给你出气就是,咱们再挑个好的!好不好?”
虽说休了驸马这种事确实有点不常见,也有不好的名声,可总没有自己的日子要紧,且别人家和离之女不好嫁,公主倒是不怕,挑好了人,皇上下旨赐婚,再不情愿也得奉旨,而且,就算公主嫁过一次人,愿意的人家还多的很呢!
横竖太子爷也不打算拿妹妹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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