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肃穆的宣室之中,泓禄端坐于案前,手里拿着一道奏折,手边是飘着袅袅白烟的熏香炉,那略微浓厚的龙延香渗透于空气之中,浸透绵薄布料,留下一室香烟。
李顺弓着身子向前,手里捧着一漆彩锦盒,安静的站定在泓禄身侧。
“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东西。”
泓禄握着朱砂笔的手一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却是拿起了另一本。
李顺静等片刻,见泓禄依旧埋首于奏折,便接着道:“皇后娘娘还传话说,她处小厨房新进的宫女药膳做的极好,特地给您拨了来。”
听到李顺的话,泓禄终于有了动作,他侧身接过李顺手里的漆彩锦盒,里面赫然是那串老缠丝玛瑙手链。
泓禄看着那手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盖上了漆彩锦盒放置在案上。
“去告诉皇后,朕收了。”
李顺站在泓禄身侧,身上依旧是那套紫色蟒服,腰腹宽带收起,更加衬得他白面如玉,腰肢纤瘦。
“皇上说收的是东西,还是人呢?”
泓禄抬首,看向身侧自小便跟随了自己的李顺,长目微挑,“你说呢?”
李顺侧头,目光落到矮案那只熏炉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奴才可猜不着皇上您的意思。”
“你要猜不着,这世上,怕是也没人懂朕了。”泓禄摆了摆宽袖,又慢悠悠的拿起了案上的奏折,看了一眼上面博望侯许舜的字样,用朱砂笔缓慢的写了一个笔锋凌厉的“准”字。
案上,软香袅袅,沁人心脾。
夜色渐暗,苏清看着那小宫女端着藕粉桂糖糕出了小厨房,便转身紧接着也跟了出去。
月光朦胧,那盘圆月挂在天际,十分显眼。
苏清轻呼出一口气,四下看了看,便直接迈步走到了侧门处。
依旧是那个看门的小太监,苏清随手从头上拔下一只圆粉珠钗,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小太监看了苏清一眼,对着墙壁背过了身子。
苏清脸上现出笑意,提起裙摆便跨出了侧门。
因为熟了路,所以苏清这次走的十分顺畅,只是那时不时出现的禁兵还是让她有些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到了那御花园的莲花池畔,苏清却是没有看到人。
疑惑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苏清皱了皱眉,肩膀上却是突然被拍了一下。
猛地一下转过了身子,苏清看着面前身穿铠甲的陌生禁兵,第一反应便是撒腿就跑。
可是还不等她转身,那禁兵便惊喜的道:“你就是苏大哥的表妹,苏清吧,怪不得苏大哥说一眼就能看出来,果真是……长的这般美呢。”
苏清已经扭了半步的绣花鞋硬生生的转了回来,她动了动脚,看着面前的男人道:“你是……?”
“我是苏大哥的兄弟,来,这是苏大哥让我交给你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上面还附着一张纸,苏清看了一眼,就是她给苏重宴的那张药膳单子,他又给她送了回来,只不过那“珠玉粥”三字上明明晃晃的用黄色颜料圈出了两个字,“珠玉”。
苏清皱眉,没有时间细想,便将那纸放进了暗袋里,然后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放在鼻下嗅了嗅道:“芙蓉糕?”
“苏大哥专门让我带的,说是你就喜欢这般的甜食糕饼。”那禁兵估计也是一个粗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颇大,让人感觉耳朵震的慌。
苏清垂下脑袋,对着那禁兵行了一个宫礼道:“谢谢这位大哥,不过我表哥他……”
“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调去守宫门了。”
“守宫门?”苏清扶额,三四品的禁兵被调去守宫门,她这憨直的表哥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这么整他啊?
“对啊,这苏大哥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那男人嘟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在苏清脸上打转,比苏重宴白皙了不少的脸上显出明显的两朵红晕。
苏清将那芙蓉糕放进自己的暗袋里,抬首便看到男人明显闪躲的眼神,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无事我就先走了。”
“哎,走,走了,哦,那个……”男人支支吾吾的对上苏清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脸上越发的烧了起来。
“还有事吗?”
“没,没有……”
“那我先走了。”再次对着那禁兵行了一个宫礼,苏清垂首,转身离去。
看着苏清消失在假山暗柳之中的袅袅身姿,那禁兵昂着头,眼中满满都是不舍,这般仙姿袅然之人,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呢?
走在曲折长廊之上,苏清四下顾盼,躲避着巡逻的禁兵,那琉璃灯摇曳,在青砖地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的长形暗影。
拢着身子,苏清回头看了一眼黑乌乌的背后,脚步加快,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身后背脊发凉。
好不容易回了椒房殿,苏清从侧门进入,原先的那个小太监已经换了班,她难免又掏出了一些细碎银子才入了这椒房殿。
刚刚踏进侧门,苏清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重新走回了那小太监身边道:“公公,你在这椒房殿多少时日了?”
那小太监看了苏清一眼,紧了紧宽袖里的暗袋,“五年光景。”
“那想必这椒房殿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很了?”苏清身上再没有带多余的钱银了,只好从暗袋里面掏出那个油纸包,里面是新鲜的芙蓉糕,带着余热,酥香软糯,粉嫩嫩的糕体上点缀着艳色梅粉,喷香扑鼻。
那小太监守夜看门,肚中早已空空,而且这样的东西,平时也轮不到他们沾染,一看到苏清手中的芙蓉糕,眼睛不禁一亮。
看到那小太监的眼神,苏清将那芙蓉糕塞到他的手里道:“公公,不知你可知这椒房殿里刚刚调过来的浅桃姑娘?”
那小太监手里捏着苏清给的油纸包,暗暗吞了吞口水,听到苏清的话,下意识的便答道:“是那个刚才出去的浅桃?”话语一落,那公公也意识到了不妥,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手里拿着油纸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苏清看着那小太监的面色,轻笑出声道:“浅桃这小丫头,定是担心我没回来,特地出去找我了,公公若看到她回来,便告诉一声,说我早回来了。”
听到苏清的话,那公公脸上的难看神色才退了下去,微微点了点头,冲着苏清摆了摆手。
苏清从侧门离开,脚步不停,直接便回到了与浅桃一起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还是和她走时一般模样,苏清从窗边茶壶里面拿出那把钥匙和手帕包着的药粉,犹豫了一下之后捻了一点点药粉粘在指尖。
不过一会儿,指尖便开始泛红,伴随着细细的瘙痒慢慢弥漫开来。
苏清看着微红的指尖,突然想起那时候细辛背上背涂抹的药粉,和第一次见到浅桃的时候她手臂上的过敏伤口。
速度洗掉指尖上的药粉,苏清静坐在桌前,慢慢从暗袋里掏出那张药膳单子,死死的盯着药膳单子上那用黄色颜料笔圈出来的珠玉二字。
珠玉,她那个便宜老爹到底想告诉她什么呢?
皱了皱眉,苏清暗自思索着,这珠玉在侧,难道是在暗指她的身边有人?
正当苏清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浅桃的身影出现在房中,看到坐在桌前的苏清脸上显出几分诧异,但是随后便又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苏清姐姐,你怎的还不上榻?”
苏清身形未动,看了浅桃一眼,将手中的药膳摊在桌上,缓声道:“明日我便要去未央宫了,所以收拾一下包袱。”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才好像是看到了榻上的包袱,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苏清站起身,看着浅桃的表情,慢慢道。
“啊,没事,就是苏清姐姐怎么刚来这椒房殿,便要去了。”浅桃走到苏清身侧,伸手想去挽苏清的胳膊,却被苏清躲了过去。
看着浅桃放在半空之中的手,苏清眉目清冽,声音清雅,但是却透着淡淡冷意:“浅桃,你知道有种药粉,叫卜芥吗?”
卜芥,生品有大毒,外敷有致泡作用,皮肤接触汁液发生瘙痒,眼与茎液接触引起失明,误食茎或叶引起舌喉发痒、肿胀,流涎,肠、胃灼痛,恶心,呕吐,腹泻,出汗,惊厥,严重者窒息,心脏麻痹而死亡。
这种东西,在禁庭之中,没有一点手段,怎么可能拿的到。
听到苏清的话,浅桃脸上笑容一僵,慢慢褪去,静静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清,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她年龄的深沉表情。
“苏清姐姐,都知道了?”浅桃的声音有些怪异,就好像是被人捏着脖子一样的尖细难听。
苏清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苏清的动作,浅桃只笑了笑,慢慢坐在了身后的绣墩上,“苏清姐姐不必害怕,我可是苏大人的人。”
浅桃放置在桌上的手,粗糙麦黄,但是指甲盖却泛着浅粉的色泽,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是一层细细沾染上去的膜,指尖肤质带着暗黄。
那是一双精通药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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