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细辛一人,她的身上盖着薄被,身上黏腻的厉害,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出的冷汗。
“娘娘。”细辛端过一杯凉茶,扶着苏清起身。
抿了一口凉茶,苏清感觉整个人都爽气了不少,然后目光在四周逡巡了片刻。
看到苏清的目光,细辛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声音柔细道:“皇上陪了娘娘一整夜,刚刚才梳整了一番去上朝。”
苏清听罢,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混乱的场景,侧头对细辛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皇后当时的脸色可是不好看的紧呢。
“奴婢听椒房殿的人说,皇后娘娘受惊不小,好在孩子没落,只不过这孕期都得呆在床上不能动弹了,不然孩子怕是保不住。”细辛一边帮着苏清净面,一边细细道。
苏清点了点头道:“那你人备些礼,送到椒房殿去。”顿了顿,苏清又道:“我记得小厨房的柜子里有配好的酸枣竹茶,你拿一罐过去。”酸枣竹茶多治睡卧不安,心多惊悸,也许许皇后不会用,但好歹自己的心意到了。
穿好绣鞋站起身,苏清又想起熏荨和苏渊,便吩咐细辛去备香汤,准备沐浴之后去看一下熏荨,那傻呼呼的小女孩,确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但不等苏清去找熏荨,便被细辛告知苏昌盛侯等在外殿。
“娘娘,皇上吩咐微臣为您诊脉。”细辛站在苏清身侧,看到微微躬身的苏昌盛侧身对苏清道:“苏御医昨晚就被召着等在外殿了。”
苏清看着苏昌盛儒雅的面容,点了点头,伸出右手。
洁白的药帕子垫在苏清手腕上,苏昌盛闭目凝神,仔细的把脉过后道:“娘娘身体里的余毒清的差不多了。”说罢,从药箱里面掏出一个黄色缠枝小瓷瓶,“这药丸每日一颗,七日为期,吐出淤血为止。”
细辛伸手接过苏昌盛手里的小瓷瓶收入宽袖之中。
苏清坐在绣墩之上,看着细辛收拾好那小瓷瓶,细声道:“细辛,你先出去一下。”
细辛看了一眼苏昌盛,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看着细辛的背影消失在面前,苏清才转过身子直直的看向苏昌盛,“爹,您为什么会帮陛下?”苏清的话问的十分直白,因为她觉得,就现在这明朗的局势,如果再拐弯抹角的兜来兜去,就凭她时好时坏的智商,肯定是搞不定的。
苏昌盛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苏清,嘴角突兀的显出一抹笑,声音细沉,仿若低喃,“苏清,这不是你该问的。”
苏清掩在宽袖下的手握紧,片刻之后道:“那太妃,与母亲长相似乎有些相似。”
苏昌盛关上药箱的手一个不慎被夹住了指尖,他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将药箱的带子拉上肩膀,渐渐挺直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清的面容,一言不发。
“虽然只见过母亲一面,但是爹书房里面的画像,画的好像不是母亲,毕竟母亲的眉心处有束美人尖,但是画像之中的美人,眉心处却是贴着梅花钿。”
这些记忆是原主的记忆,苏清作为旁观者,看的分明,她的母亲与当今太妃,一母同胞,一个细额美人尖,一个妖娆梅花钿,如果苏清没有猜错的话,她的便宜老爹当时看重的肯定是太妃,而娶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奈何心中仍有执念,在她母亲香消玉殒之后,辗转找到现在已经变成太妃的苏娥,甘愿帮助她的儿子泓禄成就大业,以御医身份入朝中,暗中帮助泓禄与太后缠斗。
“那不是你的母亲。”苏昌盛停顿良久,才慢慢的说出这句话。
不是她的母亲?苏清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苏昌盛,努力的去翻找原主的记忆,却是发现在原主的记忆当中,那个温婉柔美的女子,一直被她视作生母,所以是苏昌盛在说谎还是原主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你是我在路边捡的。”苏昌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苏清陡然生起了一种诓骗小孩的必备招数,你是我在垃圾桶里面捡来的错觉。
但是显然,苏昌盛没有无聊到这种程度,他接下来的话,让苏清的疑惑减轻了很多分。
“当年苏婉,也就是你的母亲,身子太弱,生下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因为生产时间太长,闭气过久没有过来,正巧那时候我出门散心,从街角处看到了你,便将你带了回来。”
“那母亲……她知道吗?”
苏昌盛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苏清暗暗垂下了脑袋,便听到苏昌盛继续道:“苏清,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也不会害你,送你入宫本不是我的本意,但奈何你的面容……”
确实,苏清的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祸害。
“上次你中毒,我求着皇上帮你清了毒,本想着你许的熬不下来了,没曾想却是又活了过来。苏清,我也不求你再做些什么事了,自从那次中毒之后,我觉你心性……稳然了许多。”思索片刻,苏昌盛才慢慢的吐出这两个字,而苏清听到那稳然两字,不自觉的抽了抽娥眉,这和直接说她反应迟钝有什么区别?
但是那皇帝帮她排毒?所以那时候她看到的黄色剪影确实是泓禄,只不过不是她害她的,是来救的。
那……那以后的见面,那腹黑大帝应该是一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吧?想到这里,苏清想起以前的事情,恨不得把自己撑起算了,真是太丢脸了,她还以为她成功的把人唬住了呢。
没有发现苏清的心思,苏昌盛继续道:“你这样的心性……有皇上护着,应当是出不了事,如今朝廷局势已然大定,你便好好呆在这皇宫之中吧。”
苏清听罢苏昌盛的话,神情一顿,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便宜老爹对她这假女儿还有这几分情意,虽然原主在皇宫之中一直帮着苏昌盛监密后宫,但自从苏清来了之后,她便什么都没有做过,苏昌盛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反而由之任之。
看来,苏昌盛对她这个养了那么多年的假女儿,骨子里面是存着情意的。
苏昌盛再次认真的看了一眼苏清那精美的面容,想起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有种抽空之感,他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如若你想回来,苏府的门,一直为你开着。”
说罢,苏昌盛垂首掩面,躬身退去。
苏清坐在绣墩之上,看着苏昌盛渐渐消失的身影,捂住心口,嘴角轻轻的扯起一抹笑,你看,他还是在乎你的。
心口的悸动慢慢掩去,苏清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
“苏清”,安心去吧。
其实不怪苏清讶异,当她从记忆里面知道这原主对自己的爹有些不正常感情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毕竟就算是在现代,这惊世骇俗的感情也是容不下的,不过幸好,他们竟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娘娘?”珠帘轻动,细辛端着一小碟桃酥进来。
摇了摇头,苏清抬头看向慢慢露出晨曦的天际,声音软乎乎的有些缥缈,“细辛,泓禄去哪里了?”
细辛虽然不敢直呼皇帝的名讳,但是这泓禄两字她当然还是知道的。
将手里的桃酥放置在绣桌上,细辛垂首道:“这时辰,陛下应该是下朝了。”
“哦。”苏清应了一声,侧头看向半开的窗棂处,泓禄那身明目的黄色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挺拔的身姿踏着晨曦而来,沉稳而有力。
珠帘微响,泓禄踏着皂角鞋缓步而来,嘴角含笑,眉目清明。
“在等朕?”泓禄撩起下摆坐在苏清身侧,声音温柔。
苏清轻轻挑了挑嘴角,藕臂慢慢缠上泓禄的胳膊,上挑的眉目带上了几分媚色,绯红的面颊上那双眸子盈盈水亮,就好像蕴着冬日的暖阳一般。
“昨天的事情,你是不是故意的?”
听到苏清的话,泓禄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想起似得,笑眯眯的拍了拍苏清的脑袋,“那小老虎挺可爱的。”
小!老!虎!苏清睁大眼睛看着泓禄,突然伸手一下紧紧的握住泓禄掩在宽袖里面的右手,看着泓禄略为扭曲的面容,一个一个字的慢慢道:“小?老?虎?”
轻叹一口气,泓禄慢慢掰开苏清的手,看着被包裹着的右手,揉了揉她白嫩的脸颊,“朕这不是为了让你的拙作不丢人现眼嘛。”说罢,泓禄从宽袖之中抽出一叠纸,那上面歪歪斜斜的都是苏清这大半个月以来抄写的佛经。
苏清老脸一红,赶紧抱着那叠纸去毁尸灭迹。
看着苏清快速窜进内间的身影,泓禄侧头,看向身后的李顺道:“说。”
李顺躬身,轻声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太后唤陛下过去看看。”
泓禄听罢,轻笑出声,“苏渊那里如何了?”
“说是已经妥帖了,只是……熏荨公主……”
“这种事情,朕可插不得手。”一边说着,泓禄的目光落到那正踮脚放置纸张的苏清身上,满眼柔意,清晰可见。
棋局,马上便要收盘了。
立秋之际,大泓五年,寿宴之上,猛虎肆虐,太后盛怒,皇帝被罚皇祠。
蝗虫祸灾,许氏偷工减料,私吞灾银,被龙虎大将军苏渊当街腰斩。
许皇后听闻此事,心气急怒,腹中孩儿不保,产后大崩,失血而亡。
“这是怎么回事?”椒房殿之中,太后尖利的手指指着地上那一坨毛茸茸的东西,声音细尖。
苏昌盛面对太后,面无表情的拱手道:“皇后娘娘本难孕之身,却是擅食私药,虽偶得皇嗣,却是难成全状,所以看上去状若猢狲,全身长满毛发。”
太后听罢,气急攻心,大发雷霆之际,泓禄踏着寒风,缓步走进椒房殿。
殿外,苏渊身着软猬甲,团团禁兵,围困椒房。
大泓五年,贤庄太后肆意谋反关押天牢,许氏一族全抄。
冬至将近,苏清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床上,手里抱着暖壶,一点都不想动弹。
细辛站在苏清身侧,将一杯热乎乎的杏仁茶递给苏清,看着她裹成一团的样子,十分泄气道:“娘娘,您晚膳还在榻上吃吗?”
苏清“咕噜噜”的喝了一口热滚滚的杏仁茶,舒服的叹出一口气,“嗯。”
细辛伸手接过空空的茶碗,帮她重新换好暖壶之后便侧身退了下去。
苏清在榻上窝了一会儿,突然披着被子赤着脚,“突突突”的跑到窗边开了一半的窗,然后又快速的垫着脚跳回了榻上。
半开的窗户边,印出外面一条长廊,曲曲折折的好似蜿蜒无尽。
苏清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哈欠连天之中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泓禄,他的身上披着玄色虎毛披风,脸上带着几许寒风之中的冽气。
苏清往被子里面缩了缩,然后侧头看着随风而动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
“带了一些去了膻味的羊肉汤,起来尝尝。”泓禄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阵冷风,那带着寒意的手捏了捏苏清软绵绵的脸颊,看着裹成一团的苏清好笑道。
“好冷……”苏清更往榻后缩了缩,模模糊糊的吐出两个字,但是漆黑的眸子却是定在李顺手里的瓦罐上,她已经闻到羊肉汤鲜美的味道了。
“冷?”泓禄嘴角轻勾,反问了一句,然后突然一手揽住苏清,另一只凉冰冰的手突兀的滑进了苏清软绵绵的被窝里面。
“啊……”苏清在泓禄怀里使劲的扭着身子,却是躲不过那只冷冰冰的手,只好挣扎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娇声求饶道:“我起来了,我起来了……”
磨磨蹭蹭的从榻上起身,泓禄帮着苏清系好厚重的袄子,然后伸手抚上苏清平坦的小腹,“虽然说是有孕了,但也不好一直缩在房里。”
苏清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看着李顺揭开的瓦罐子使劲吞了吞口水。
看到苏清的动作,泓禄轻笑,拿起瓷碗给苏清装了一碗,然后又细心的递上勺子。
喝了一口香喷喷的羊肉汤,苏清侧头,看向身侧的泓禄,“熏荨什么时候出嫁?”
“下月吧。”
窗外,梅香四溢,细风融融,早雪飘散而下,落在素梅上,留下一点洁白余韵。
大泓六年,泓武帝遣散后宫,只余一人,进后位,次月,产下两婴,龙凤双胎,祥瑞之兆,举国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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