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街市拐角,一个着粉色葛布小袄的少女只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模样粉雕玉琢般,大大的杏眼神采飞扬,灵动可人。她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从身上穿的衣裳来看,大约来自平民之家,偏就长了一副好模样,令人疑心是哪个富贵之家的女儿换上家中仆从的衣裳偷溜出来玩。
少女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不远处,胭脂铺和书铺对面的空地上,有个仿佛刚及笄的女子正跪在地上,旁边有个长圆形的东西上盖了块白布,她身前是一张脏兮兮又破了几处的宣纸,上书“卖身葬父”四字。女子一身灰色粗布衣裳,颇有些面黄肌瘦,眼眶和鼻子都泛着红,此刻依然难掩哽咽。
“是她?”
拐角鬼鬼祟祟躲藏着的少女低低呢喃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不过片刻,她仿佛得到什么回应般,为难地咬了咬下唇,只叹息一声:“我身上又没银子,怎么帮她葬父啊……”
少女面露难色,望眼欲穿似的看着不远处的灰衣少女,无奈地又摸了摸自个儿身上——自然是什么都没摸出来。别说拿银子替人葬父了,过两天她自己都要饿死街头。
如此在拐角徘徊许久,少女忽然见那卖身葬父的小姐姐面露痛苦难堪之色,捂着肚子似有不适,终于得见一丝曙光的她赶紧从街角走出来,紧走几步,快到对方跟前时,她放慢脚步,在对方面前停下。
卖身葬父的灰衣少女见有人驻足,忙惊喜抬头,却见面前的只是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小姑娘,眼中骤然亮起的光登时黯淡,又待垂下视线。
却听她面前的小姑娘说:“小姐姐,你是不是肚子不大舒服?”
灰衣少女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她有何用意。
粉衣少女娇俏一笑:“我娘时时对我耳提面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见小姐姐不大舒服,想必是……”她压低了嗓音,“内急了吧?若小姐姐不嫌弃我,我可帮你看管你爹遗体,小姐姐尽可快去更衣。”
灰衣少女见眼前女子如此直白,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慌忙道:“你我素不相识,怎么好麻烦你……”
粉衣少女又是一笑:“不麻烦,只可惜我家也没银子,否则我定会帮小姐姐将你爹厚葬。”
想到自己父女二人流落此地,爹爹因得急病,身上银钱都耗在了里头,半点也未剩下,却依然未能换回爹爹一条命,如今只得卖身葬父,灰衣少女悲从中来,眼眶又是一红,到底肚子实在难受,只得受了这陌生小妹妹的好,连声谢道:“那便多谢小妹了,奴会尽快回的!”
灰衣少女起身时身子一抖,想来是跪得久了,粉衣少女早料到这一出,连忙出手扶了扶,得了对方一个感激涕零的笑。
待灰衣少女离开,粉衣少女忧郁地看了地上白布盖着的尸体一眼,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长长一叹:“我上辈子一定是不小心掘了人祖坟,才会落到这种田地吧。”
少女名叫赵以澜,来自现代,半小时前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身体缩小了十来岁,换上了这时代的衣裳,却身无一物,眼看着就要饿死街头。不幸中的万幸,她跟着个系统,大约可以叫做好感度收集系统,而她的第一个任务目标,就是这个名叫素衣的孤苦少女,等她帮助素衣完成了心愿,就能得到一些好感度,以此来兑换系统商城中的东西,她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去兑换里头的银子,不然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早早饿死街头了。
如今她身无分文,也不知如何帮助素衣,只好见素衣有困难便出手,至少先混个脸熟。
赵以澜刚坐下不过片刻,一个面容尚算看得过去却眼底青黑,脚步虚浮的青年带着两个仆从大摇大摆地路过此处,他突觉眼角闪过一道艳色,不禁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一旁的石墩上坐着个十二三岁的粉衣少女,面容白皙,五官精致,眼神灵动,红唇娇艳,还未长开便有着如此娇美的容貌,待她及笄,不知又该如何倾国倾城?
青年的目光被她牢牢擢住,情不自禁地上前,面露淫邪之色:“小美人,在这儿等你的小情郎哪?不如跟哥哥走,哥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赵以澜先前在角落里跟痴汉似的看素衣看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有人对素衣的“卖身葬父”感兴趣,早心急如焚,此刻见有人上前,本还心中一喜,下一刻却听到他这番轻浮的话语,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她也希望素衣能赶紧卖身成功,可卖给这种人,只怕一生凄惨。
赵以澜眼珠子一转,指了指一旁的白布道:“小哥哥,我爹不明不白死在此处,只求小哥哥给些银两好让我安葬了我爹,我必定跟随小哥哥而去。”
青年扫了那白布一眼,面露讶色:“你爹……”
赵以澜叹了口气,眼眶里隐隐有泪水闪动:“我爹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浑身出满了红疹子,大夫说只怕要传染……”
青年果然面露恐惧之色,下意识地退离了那尸体几步,实在没胆子掀开白布去看。他已心生退意,可到底美色惑人,对方又是失了倚靠的孤女,带走也不会有任何麻烦,至于那可怕的病症——这小美人不好好的么?定然没有得病。
他心下宽慰了自己一番,对自己的两个仆从使了使眼色。他的仆从们早就跟他厮混多年,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这会儿哪会不懂他的意思,连忙捋起袖子上前:“小美人,你且放心,我家主子定会好好照料你的!”
赵以澜慌忙退了一步,避开两人的手,心中带上一丝焦躁。她不过就是帮人占个座的,怎么就要连自己都搭上了?
“公子,奴家的爹……”她凄凄惨惨地看向那纵欲青年,指望着旁边的尸体能打消他的念头。
青年只脸上闪过一丝游移,目光落在赵以澜娇艳的面容上时又色心大起,大声道:“你安心,你爹本公子自会好生安葬!”等把小美人带回家,这尸体随便拿张草席裹了,丢入城外的乱葬岗便是了。
赵以澜可不想跟人走,刚想叫个救命试试,就听一个青涩却充满正气的声音大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你如此作恶,强抢民女?”
赵以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凛然立在一旁,他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身佩长剑,身材纤长,面如冠玉,浓眉大眼,隐隐有一身不可侵犯的凌然正气。
青年和仆从被喝止,高个仆从仗着主人家的威势,冷笑道:“你是哪儿来的刁民?我家主子可是许都张家粮行的少主,主子表姑姑乃是当朝首辅之子的如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家主子说话?”
赵以澜咋舌,这七歪八拐的亲戚关系,也亏他敢说这么大声,也不怕被人笑话。
佩剑少年浑然不惧:“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无论你们是谁的亲眷,也不该当街强抢民女!”
“不识好歹的东西!”青年大怒,招呼自己的仆从,“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本公子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边的骚动引来了一些围观群众,却没人敢出头,毕竟都是小老百姓,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不错了。
被如此多人围着,纵欲青年更不愿意丢了脸面,见自己的两个仆从还在观望,立刻便是一人一脚踹在他们屁股上,大喝:“快给我上,狗奴才!”
两个仆从被踹了个踉跄,忙向那佩剑少年冲去,一人一拳砸了过去。
少年眼神一凛,身姿轻盈地躲闪了一下,便将二人的攻击悉数避开,连个衣角都未被扫到,他顺手便是一个手刀打在二人后腰,二人顿时一声惨叫,纷纷捂着腰退离数步。
纵欲青年眼神一变,直到这是惹到练家子了,顿时心生退意,却叫嚣道:“你给本公子等着,我表姑要是晓得我受了这委屈,定要拿你是问!”
他说完,转身便跑,却是连佩剑少年的名字都不问。他的所谓表姑,跟他实是八竿子打不着,平日里他借着这名号出去骗骗人耍耍威风也就罢了,真要出了事,哪儿能求到那儿去?今日他只能自认倒霉,赶紧溜之大吉才是要紧事!
他的两个仆从见自己主子都逃了,哪还会再待?捂着后腰一瘸一拐地匆匆跟上去。
围观群众之中立刻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纷纷夸这佩剑少年是个大英雄,把他夸得红了脸。
等围观群众渐渐散去,赵以澜连忙上前,殷切地看着他:“公子,你身上可有银子?”
佩剑少年:“……呃?”
这跟他哥哥说的不一样啊,英雄救美之后对方不是应当问他姓甚名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吗?
赵以澜轻咳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太心急,连忙敛了敛神色道:“少侠不知姓甚名谁,恳请赐教,好叫奴家晓得该记得何人的大恩大德。”
佩剑少年愣了愣,目光在眼前少女脸上转了一圈,禁不住有些脸红。方才他光顾着出手救人,并未看清楚这少女的模样,如今一见,竟是快赶上他的未来嫂嫂了,当真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我,我叫萧逸鸣。”佩剑少年磕磕绊绊地说着,完全不敢看赵以澜,“我乃崆峒门门主之子,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乃是我等的本分,姑娘……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萧少侠救命之恩,奴家定谨记在心,不敢有一日忘怀。”赵以澜情真意切地说完,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不知公子身上可有银子?”
赵以澜指了指一旁的尸体和“卖身葬父”几字。她没说那是自己的爹,也没说是帮别人占的位,这少年看上去就是个好人,素衣要是跟着他,必定不会吃亏,也算后半辈子有个着落了,云游四方的少侠身边跟个婢女,多正常啊?不管了,先骗他答应拿出银子“买”,其他的等素衣回来后再说了。
萧逸鸣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荷包,赧然道:“我……我身上只剩下几个铜钱了……”他一路行来,银子上并不节省,本打算到了许都之后便去找门人联络处补充些许盘缠,哪想到刚到许都便碰着了事,自然义不容辞出了手,只是这会儿却拿不出来银子,实在有些羞窘。
赵以澜心里一沉,没想到这自称门主之子的少年竟然是个穷鬼……
不知是不是赵以澜的目光刺激了他,萧逸鸣立刻道:“姑娘,等我见到崆峒门人,银子便不……”
却听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丢到了地上,二人双双低头看去。
只见素衣那张破破烂烂的写着卖身葬父的纸上,滚动着一块足有十两的银子。
赵以澜侧头看向一旁,五步开外站着个不超过十五岁的尊贵少年,他一身鸦青色长袍,腰间佩着缀玉腰带,晶莹剔透的玉佩别在腰间。他身姿挺拔,貌比潘安,小小年纪眼神却桀骜不驯,嘴角抿着,黑如点墨的双眼毫不避嫌地落在赵以澜身上。
“我买你。”少年开口,尚处于变声期的他有着一把男女莫辨的嗓音,不容人辩驳的笃定和冷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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