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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作不合 许乘月 5425 2021-03-30 09:27

  抵达松原的当夜,贺渊根据客栈掌柜所说的方位,顺利地在城北寻到北境戍边军主帅邱敏贞的官邸所在。

  如客栈掌柜所言,邱敏贞官邸与松原郡守黄维界官邸仅一墙之隔,一个五进院、一个三进院,以二人的身份地位、家世门阀来说,确实是小了。

  找准地方后,贺渊并未急于立刻潜入邱敏贞府上偷看戍边军布防图,只在外头树上安静蛰伏近三个时辰,观察并默记下这两座宅子夜间巡防的规律。

  丑时初刻,墨蓝色穹顶之下万籁俱寂,人们都深睡在甜梦中。

  黑衣蒙面的贺渊回到落脚客栈,悄无声息翻窗而入。

  房中黑漆漆没有点灯,影影绰绰间能瞧见床榻上的赵荞裹着棉被圆乎乎像个茧。

  贺渊这时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尴尬站在窗前手足无措,想挠头。

  之前叶城时,他每晚都在外间的坐榻上凑合睡,与赵荞隔着一座屏风半堵墙,倒也相安无事。

  但松原不若原州那般富庶,客栈上房连个外间都没有。

  斟酌片刻,他决定索性坐在桌前趴着睡,反正再没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不过,他得先将被枝头露水浸透的衣衫换下来。

  任他体格再是健硕,若要在北地初春的料峭寒夜里穿着湿透的衣衫入睡,明早起来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种紧要关头,他可绝不能因为什么头疼脑热的可笑缘由耽误了正事。

  他蹑手蹑脚行到小柜处,从行李中翻出一套干净衣衫,在脑中迅速默了一套“如何又轻又快脱衣、穿衣”的动作。

  然后小心翼翼回头瞧瞧床榻上那颗一动不动的“茧”,确认她气息平稳,完全没有被惊动要醒来的迹象。

  于是他背过身去,迅速解开衣带,将湿漉漉的衣衫脱下。

  ……

  赵荞原本是裹着棉被坐在床榻上等贺渊回来,自己也不知是几时睡着的。

  衣衫布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惊动了她的好眠,她迷迷糊糊坐起来,伸手去摸床头小矮柜的火折子。

  口中小声询问:“贺渊?”

  在她点亮烛火的同时,黑暗中传来贺渊惊慌咬牙的声音:“你别点……眼睛闭上!”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烛火已然乍亮。

  赵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只着长裤的僵直背影,残困顿消。

  下一瞬,她鼓起腮使劲吹熄了烛火,房中重归于黑暗。

  她捞起被子兜头将自己裹住,紧闭双眼。可那短短一瞥却在她眼前留下清晰残影。

  宽肩窄腰,肌理紧实,挺拔的后背呈优美而流畅的弧线,在朦胧烛火中烁着浅浅光泽……

  “大半夜的,换什么衣裳?”

  好一会儿后,才听到贺渊幽幽回嘴:“大半夜的,点什么灯?”

  沉默良久。

  赵荞憋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再有动静,终于忍不住偷偷将被子掀开一角,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同时支着脑袋眯起眼,在满目黑暗中找寻贺渊的身影。

  隐约瞧见他正坐在桌前趴着,赵荞心中不忍,抿了抿唇,裹着被子下了榻去。

  虽还不知他耗费大半夜去探邱敏贞宅邸是否顺利,有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她知道总归不会轻松写意的,他再是能扛,也不表示当真不会累。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摸黑走到他近旁,赵荞小声道:“我在这儿睡,你去床上。给你另拿了被子的。”

  莫说如今贺渊忘了事,即便以往两人要好时,他也不曾逾矩放肆到做出她大被同眠的举动。

  她知道他性子一板一眼,所以吃过晚饭后就请店小二多拿了被子来。

  贺渊并未抬头,仍旧将脸埋在臂弯里:“回去好好睡你的觉,不用管我。”

  “别扭个鬼啊,”赵荞微恼起急,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我只是将床让给你而已,又不是要睡你!”

  贺渊闻言,倏地抬头直身,黑暗中瞪向她的双眸格外灿亮。

  “赵大春!”声音不大,却似有火花四溅,“小姑娘家家的,哪学来那么多流氓话?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赵荞打小是个只能顺毛捋的性子,贺渊这咬牙切齿低声一顿训,倒将她的火气也给激出来了。

  她索性伸手扯了他的衣衫:“你管我哪儿学来的?给我滚床上睡去!少废话!你若觉过意不去,那我俩一起睡床,要不谁都别睡!”

  赵二姑娘蛮起来犯浑时,是很少有人制得住的。

  贺渊拿她没什么法子,吼又吼不住,打又打不得,吵又不敢吵——

  若惊动了客栈里的旁人,那才真是没事找事。

  于是两人各自占据一半床榻。

  赵荞裹着被紧靠着墙,贺渊的手臂则与床榻外侧边沿齐平,中间隔的那距离挤挤都还能再躺一人。

  两人睡姿都还算安分,也或许是都绷着点拘谨没睡太实,总之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地睡到天光大亮。

  贺渊先起身,没多会儿就穿戴齐整地出去取水洗脸了。

  直到听见关门声,始终面对着墙侧躺的赵荞才翻身瞪着床帐,红着脸发出一声自己都不明含义的轻嗤。

  ……

  吃过早饭后,一行四人出去闲逛市集,打算看看有无可能问到进山小道。

  松原郡其实不小,虽地处边陲,辖下却共有四城九县,以郡府所在的这松原城为名。

  若单只看郡府松原这一座城的民生气象,虽不如临近的原州那般繁华,却也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意思。

  赵荞缓步穿行在市集人潮中,沿途打量着街道两旁那些小地摊,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贺渊以眼角余光察觉她的异状,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开口:“怎么了?”

  说话时目视前方。

  赵荞也清了清嗓子,同样看着前方,半点没有要与他目光相接的意思:“有点怪。这一路走过来,我至少看到七八个摊主是小孩子。”

  大姓望族多由宗族尊长牵头募资设立家塾,以供本家姓氏的幼童们开蒙。所以但凡出身大姓望族的孩子,哪怕家中清贫,小时都有机会读上几年书,多少识些字。

  但若是无宗族荫庇的人家,就很少有能力担负孩子读书了。

  鉴于此,自昭宁元年起,圣谕便正式诏令各地官学新增蒙学馆,由镐京朝廷与地方各担半数费用,供无家塾可入的寒门幼童资免束脩学资开蒙三年。

  对家境贫寒又无宗族庇佑的人家来说,就算之后无力供孩子一路读到书院进而考学、考官什么的,至少开蒙识得些字,孩子长大后的路总归宽些,对全家来说都是好事。所以这项新政在各州府都很受百姓欢迎。

  譬如前几日在叶城的市集上,就没怎么瞧见有小孩子独自在摆摊做营生的。最多是年岁太小,大约家中也没旁人帮忙照管,父母便带着在摊子上玩。

  “是松原人不知官学开设了免学资的蒙学馆,还是松原官学的蒙学馆压根儿就没开?”赵荞嘀咕。

  “据我所知,由朝廷负担的那一半费用是如数划拨到郡守黄维界手中了的。”贺渊眸底暗了暗。

  后头的韩灵远远觑见前头一个卖草药的小地摊,便越过二人上前去询问摊主。

  与草药摊隔着三个摊位的,就是一个卖青菜的小男孩儿。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肤色黝黑,眼睛亮亮的。

  赵荞在青菜摊子前蹲下,笑着与他搭起话来:“这菜是你家自己种的?可真水灵。”

  小男孩儿很老练地摆出和气生财的笑脸:“那是,我家每日都挑山泉水来浇的,精心着呢!”

  就这么闲聊了几句后,赵荞好奇道:“你这年岁,怎不去读书?官学的蒙学馆又不要钱。”

  “大家都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户,去蒙学馆没用,反正将来家里也供不起继续读,还不早点帮家里做事实在些。”

  听这小孩儿话里的意思,松原的官学是开了蒙学馆的。只是有人告诉大家“寒门学子读书无用”。

  赵荞挑眉:“你这么小,又瘦,田地里的活也帮不了多少吧?”

  “所以我就帮着卖菜啊!”小男孩儿笑弯了眼,“再过两年我高些,就可以跟着阿兄下地去了。等我满了十五,我妹妹就长起来了,那时我就跟阿姐一样去投军,现今在咱们北境戍边军做小卒,每月都能领十个银角的饷银呢!这样家里日子就更好过。”

  若非贺渊见势不对,赶忙将赵荞拎走,只怕她是要当场破口大骂了。

  寒门子弟不读书,路就更窄,浑浑噩噩也不易察觉外面的天地已是如何不同,不会有更大的志向与渴望,一代代沿袭上辈人的活法就行。

  如此,世家豪强越发坚不可摧,邱敏贞也始终不缺易于掌控的兵源。

  王八蛋黄维界!王八蛋邱敏贞!

  最可恶的是,不好好同人讲清楚读书的好处就算了,还克扣士兵饷银!

  从去年开始,官军序列武卒小兵的饷银就提到每月十五个银角了!

  ……

  一连五日下来,他们都没有在市集上见到有卖“凤羽草”的山民,也就找不到机会向谁打听进崔巍山的小径。

  好在贺渊经过几夜耐心观察与试探,虽暂时还未找到布防图,至少已掌握了黄维界与邱敏贞那两座宅子的巡防情况,总算这几日没有白费。

  十一日这夜,贺渊在子时之前就回来了。

  就着半桶凉水简单洗漱后,他除了外袍上榻去,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照惯例尽量让右臂与床的外沿齐平。

  这已是两人同榻而眠的第五夜,双方都已在别扭的气氛中无言达成默契,白日里睡都不提这茬,入夜就……就这么着。

  “赵大春。”

  黑暗中,贺渊一反常态地打破了沉默。这让本就没睡着的赵荞惊讶又疑惑。

  “嗯?”

  “明日就是惊蛰了,那祭神盛会,你……”

  总觉他似乎在犹豫什么,语气也怪怪的。

  虽一室黑灯瞎火,赵荞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瞪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墙壁:“来都来了,又恰好赶上,我自然是要去玩一趟的。到时人也多,或许就遇到合适的人可以打听进山的事了。”

  背后的贺渊没有答话,气氛一时古怪静谧。

  赵荞有些不不自在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趁着此地风俗乱来。到时我的面具绝不会扣到你脸上,更不会强拉着你去钻林子。”

  若是平常,她说这样的话,他必定会羞恼无措地咬牙切齿,斥一句“赵大春你个小流氓”之类的话。

  但此刻他出乎意料的继续沉默着。

  赵荞深吸一口气,翻转身来面对他,严肃轻询:“你今夜回来得太早,莫非是在邱敏贞那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麻烦,很顺利,”贺渊的声音低低沉沉,“明日你只管好好玩,旁的事不必费心再打听。”

  赵荞咂摸着他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劲,猛地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明日过后,你即刻启程回京,”他缓声轻道,“之前我让柳杨将周边几城能用的内卫暗桩都召过来,按事先约定,他们明日就会进松原来与我汇合。进山的事,之后我安排他们去打探,用不上你了。”

  赵荞怔忪片刻后,嗓音急躁微颤:“当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故意把话说得像过河拆桥似的,以为这样我会气得不愿搭理你,就不会追着你问东问西?做你的春秋大梦!”

  贺渊没有回答,兀自闭上眼做沉睡状。

  赵荞愈发不安,伸出手来隔着棉被一拳捶在他肩头:“不要装睡!你今夜在邱敏贞那里是不是看到,或听到了什……喂!”

  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拳头收进掌心,握得紧紧的。

  作为一个不曾习武的普通人,赵荞在黑暗中五感暂废其四,唯触觉格外敏锐。

  她惊讶地察觉到,贺渊的指尖微凉轻颤抖。

  好像正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到底是在邱敏贞那里得到了怎样惊人的坏消息?!

  “贺渊,你,还好吗?”

  “还好,”贺渊疲惫而沉重地轻声细语,“只是心头很乱。你乖些,别再闹我。嗯?”

  其实他不是想瞒她,只是今夜在邱敏贞官邸偷听到的那个秘密过于惊人,他说不出口。

  今夜他本打算再伺机在邱敏贞那里找找关于戍边军前哨营的布防图,便一直潜在邱敏贞书房的房顶上。

  却正巧碰见黄维界从隔壁过来与邱敏贞密谈。

  ——维界兄,你我既已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是淮南堂口的蠢货们太不当心,导致我们许多事不得不提前而已,怕什么?邻水的事过后,赵澈与贺征就被秘密派往利州,很显然陛下是将疑心落在嘉阳公主头上的,根本不会留意咱们这边!

  ——诶哟我的邱将军,您心大能扛事,我可比不得。庆州方家与淮南程家这眼看着就是要反水的意思!若他们当真就此收手、作壁上观,光你我两家那是独木难支啊!眼看这封山禁令已拖了大半年,原本出入山中采药、捕猎为生的山民已有所揣测议论,再不解禁说不过去了!

  ——那就解禁啊。多大点事?我早说了,就该按我那法子,直接调两千人进山将前哨营军帐营地填满!那些山民又不敢往军队防区闯,就从山下仰头看一看,开了天眼才看得出原来那两千人全埋在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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