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归闹,当内侍前来通禀“承恩侯世子夏俨奉诏觐见”时,正发醋到一半的苏放瞬间从“酸溜溜小作精”转为“庄重得体的帝君陛下”,昭宁帝的危机顿解。
“护驾有功”、无意间解救皇帝陛下于醋海的夏俨,就在茫然惶惑中,于承露殿正殿受到了皇帝陛下亲切的接见。
可怜赵荞就没那么好命了。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她是实在“嘤”不出娇柔婉转的精髓来,“醋主”贺渊对此很不满意。
于是,直到退出内城上了马车,赵荞仍在无边醋海中苦苦挣扎,一路被某人按在怀里,“上下其手”、搓圆捏扁——
要不是她及时张口咬住他颈侧,只怕真要羞耻含泪“嘤嘤嘤”了。
险些将人嚼吧吞了贺渊总算心满意足,拥着怀中被折腾到身心酥软的姑娘哼了哼,骄矜一抬下巴,哑声低笑:“这回的‘嘤嘤嘤’就让你先欠着,将来记得还我。”
赵荞羞赧无力地窝在他怀里,心中腹诽:大兄弟,你做人还能更狗一点吗?
然而,贺渊很快就以事实证明,他能。“允你欠账没问题,不过你得立字据。”
赵荞已经彻底连对白眼都不想给他了。
我都让你这样那样了,凭什么还欠你一次“嘤嘤嘤”?再说,我一个不识字的,得多傻才会跟你立字据?!
呵,区区赵门贺郎,等我忙完正事再来清理门户。
……
毕竟昭宁帝此次召见赵荞是为着“神机总教头”的正事,这关乎大周立朝以来第一次自上而下的军务革新,责任重大,时间也紧,需在七月底各军府选派的将官进京受训之前完成各项事前筹备,接下来赵荞要忙的事很多。
她明白,此次昭宁帝之所以同意用她,更多还是尊重钟离瑛将军的意思。
朝中真正看好她的人并不多,但凡她出一点纰漏,昭宁帝与钟离瑛都将面临不小的压力。所以她必须将许多功夫下在事前,确保最终能交出一个让人无可指摘的结果。
眼下头一桩要下的功夫便是,她该有个得力助手。
此次差事虽是神武大将军府主导,兵部协助,但又还牵扯着提供场地的国子学辖下雁鸣山武科讲堂、负责外城防务的执金吾北军、保障火器铜弹供应的少府铸冶署火器库……总之是一人难挡千江水,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不事先与这些机构完成沟通协调,待各军府选派来京受训的将官们到位后就会乱炸窝。
但赵荞惯是个得理不让人的性子,以往可没少因小事与人冲突龃龉。如今担了这在台面上不可避免要与各部打交道的差事,其中难免会有借机为难,想看她笑话的人。
以赵荞的出身,没有人会轻易在明面上与她过不去,但官场上要刁难一个人有的是不露痕迹的办法。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接下来筹备的过程中,若无周全准备,定会遇到不少看不见摸不着的阻力。
好在她大本事没有,小聪明可多。若肯束手就缚、坐等吃闷亏,那她就不是赵荞了。
翌日,她主动登门拜访执金吾慕随,诚意十足地提出想请慕映琸为自己副手。
她的这个提议显然很出乎慕随意料。
当初赵荞、夏俨与慕映琸三人可是同列候选的。
夏俨是自己本就无意此事而没上心,可慕映琸却是技逊一筹又敏锐不足,在钟离瑛寿宴那日的火器比拼时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拔,以单纯玩乐的心态错失展示自身优势的良机。
事后当慕映琸从慕随口中得知真相后,懊悔得差点没将腿给跺断了。
如今赵荞这个胜者主动找上门来,对当初的竞争者慕映琸发出共事邀请,慕随一时竟不能判断这姑娘是何用意。
“犬子当初与赵二姑娘同为候选,赵二姑娘就不怕提携他这一把后,我慕家会借机运作,助他抢功?”慕随问得很是犀利直白。
说到底,赵荞文不成武不就,此事之后只能得封爵为赏,却没可能以此为筹码入朝为官。
但慕映琸的情况与她就完全不同了。
慕映琸此前在执金吾名下北军任小武卒,一则是为多些历练,二则他尚欠缺一桩在朝中众人面前风光亮相的实绩。机遇没到,便是势大如慕家也不好强行拔擢助力。
若慕映琸参与此事,这就能成为他的一桩实绩履历。事成后慕家只需善加运作,慕映琸凭这份功做敲门砖即可顺利开启平步青云之路。
倘使慕家手段更绝一点,完全有能力在朝野舆论中将赵荞的贡献抹得轻描淡写,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地为慕映琸做嫁衣。
见对方没有藏着掖着,赵荞便也痛快:“您最开始没有插手影响钟离将军在选拔上的判断,也没有提前向慕映琸透露丝毫讯息,这才给了我与他君子之争的机会。既您事前没这盘算,事后就更没必要冒着自污名声的风险算计我一个小辈。”
慕随淡声哼笑:“可慕映琸到底是我最小的儿子。万一你误判了我为人父母的私心呢?父母为子计深远,什么事做不出来?”
“寻常父母或许做得出来,可您是执金吾慕随啊。”赵荞弯弯双眸里满是慧黠与笃定。
“大周开国以来首任执金吾大人,负责镐京内外两城防务,手握金吾卫及北军超五十万之众,实权在握又近在天子身侧,却能历经武德、昭宁二帝,见证数次朝堂势力洗牌却未受半点波及,在朝堂格局数次大改之后依旧屹立不倒,这不是凭家世、气运就能做到的。”
赵荞笑眯眯地娓娓道来:“古往今来,跻身高位者能做到您这般地位长久稳固的并不多。曾经与您资历、名望相当的不少人如今早已大厦倾颓,根源不在他们比您无能,是他们在功成名就后,忘了自己年少时慷慨奔赴国难所为何事,而您记得。”
慕随与钟离瑛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倾尽毕生心血从外敌手中夺回故土河山,多年来不计个人得失与家族利益,尽忠职守护着大局,无非是为了等待见证一个年少时殷切期许的清明盛世。
“所以,您绝不会允许自己行差踏错,更不会任由自己被舐犊之情冲昏头脑,在背后使什么不入流的阴诡手段。您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盛世大幕之上一片随时可能被挥开的阴云。您会一生坦荡,始终手执长明之火,让后辈看清楚,前面有光。”
对慕随这个年纪与资历的人来说,后生小辈能够理解自己的骄傲与抱负,这比什么都更能打动他们的心。
“你这泼皮小姑娘,竟生了张舌灿莲花的嘴,”慕随闭目掩去眼底浮起的淡淡水光,口中笑斥,“情真意切扣这么大个帽子在我头上,明显有备而来,将我算计得干干净净。谁教你的?”
老辣如慕随,岂会看不透赵荞提携慕映琸的用意?
赵荞那小泼皮性子以往得罪的人不少,这回怕朝中有人会暗中与她为难,便做起事前防范来。
可她兄长赵澈协理国政,身份敏感,不便过多插手她这小差事,于是她就要借慕映琸来讨慕随的人情,调动慕家的力量全程为她“保驾护航”。
“诶,被看穿了?”赵荞笑着挠了挠额角,并无被戳破小心思的惊慌,“这还用谁教么?我可是镐京城最好的说书人啊。”
慕随稳下心绪,没好气地笑睨她:“敢算计我,胆气倒是够大!可你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啊。”
“我在您手上能讨到多大便宜?来前都想好啦,反正我也是没法子入朝为官的,陛下许我封爵就够我美了。事成之后,你们也不必操心盘算什么,台面上那些功劳我会直接算在慕映琸头上。慕家在为他造势时如有需要,外头的风声我会帮着放。”
台面上那些功劳与赞美,在赵荞这里本来就没多大用处。她主动提出在事成后将自己用不上的那部分功劳谈资让给慕映琸,这无疑是与慕家结盟的投名状。
其实若无赵荞这番提携,有慕家一路护持,总能为慕映琸寻到合适的机会,最多就是晚个一两年在朝中起势亮相而已。
如今慕映琸平白得了赵荞恩遇,将来即便他位极人臣,也不能忘了她今日将功劳拱手相让的拔擢助力,什么事不得站在她那头?
先以情动人,再以利诱之,将慕映琸、慕随甚至整个慕家都绑定给她打下手,还得对她感激涕零,真是既够胆又滑头。
“嘿,你个小狐狸!以往大家可真是小瞧了你。这不还是你占着便宜么?”慕随拊掌笑叹,“可怜我儿,这辈子都要成任你差遣的跟班小弟了!”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小狐狸才长起来,竟就能算计得老狐狸心甘情愿入套了。
……
有了慕映琸做帮手,带动整个慕家在背后处处帮着疏通人情,与各部的沟通十分顺利,赵荞都没怎么亲自出面,免去许多无谓的麻烦。
于是她就只管指挥着慕映琸跑腿,偶尔与他商量一下之后半年在雁鸣山的训练规划,顺便部署归音堂下半年的事务,倒是充实得很。
而贺渊也不闲,除内卫的日常事务外,还要忙着根据陈寻在大理寺受审的供述清理京中残余刺客。
不知不觉,各有事忙的两人已有数日未见。
七月初九,赵荞接到来自夏俨的邀约。斟酌再三后,她派人答复对方,于次日中午在馔玉楼相见。
因早前就与贺渊说好,若夏俨约她见面,她会带着贺渊一起,于是她又派了侍女银瓶去询问贺渊次日是否得空。
一听是夏俨约赵荞单独会面,贺渊当然是没空也得空,七月初十上午便来信王府接赵荞同往馔玉楼。
由于待会儿还要见人的,两人都很谨慎克制,不敢过于腻腻歪歪,生怕天雷勾动地火。
贺渊环住赵荞腰身将人按在自己腿上,脸在她肩窝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卖惨,重点倾诉了自己这些天被她冷落无视的“凄凉孤苦”。
“无事卖惨,必有所图,”赵荞捏住他的下巴,笑眯了眼儿觑他,“老实交代,想什么呢?”
“想成亲,要名分。”贺渊非常直白,显是被这些日子相思不相见的惨况折磨到百爪挠心了。
“赵门贺郎的名分?”赵荞笑嘻嘻挠他下颌,“不是早给你了吗?”
“那不算,万一你反悔不认呢?要成亲,立刻成亲。”
赵荞被他这少见的单刀直入呛得一顿咳嗽,好半晌后才笑嗔:“总得等我先忙完雁鸣山的事。”
“哦,说到这个,据说钟离将军提议,‘为了保障训练效果和进展,从八月初开始,调北军对雁鸣山巡防封山,受训将官不得任意外出’,”贺渊目光幽幽冷冷,仿佛她是个打算始乱终弃的负心女,“而你,同意以身作则了。”
赵荞尴尬笑着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钟离将军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若不识相点主动表示会以身作则,那也不合适啊。”
“那我半年看不见你,这怎么算?”
“也不至于半年看不见。都说好的,我和慕映琸每个月轮流回城一次,算作休沐。”赵荞心中愧疚,声音也小了下去。
见贺渊的眼神越发落寞可怜,她小心地伸手戳戳他颊边那个被藏起来的浅浅梨涡。“笑一个嘛。”
“笑不出来。”
“那不然这样,为了表示诚意安抚,我再欠你一次‘嘤嘤嘤’。算上之前在承醋殿,呸,承露殿那回,总共欠你两次?”赵荞眨巴着眼睛觑他。
见他半晌没动静,板着个脸还委屈呢,赵荞心虚又心疼,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又轻轻按在他的唇上。
她眉眼弯弯,两唇轻弹,发出一声蜜甜的拟声:“啵唧。”
明明不是真正亲吻,气氛却格外绵甜缱绻,似幼猫的小嫩爪软乎乎拍在心上,惹得贺渊胸中酥酥麻麻一颤。
他喉头滚了滚,一副勉强的样子,嘟嘟囔囔提出要求:“那你立字据。待会儿到了馔玉楼就立字据,我写,你落章按手印。”
他对立字据这件事真的很执着,这让赵荞不得不反省自己以往在他面前是有多赖皮。
“行……吧。”
正所谓小作怡情,以往都是贺渊惯着她各种胡闹,这次他委屈巴巴的,她反过来惯他一回也算公平。
……
巳时近尾,两人到了馔玉楼,径自上了二楼雅阁中常年为赵荞留的那间。
趁夏俨还没来,赵荞吩咐人找了笔墨纸砚来,与贺渊关在雅阁中偷偷摸摸立字据。
可怜赵荞是个不识字的,就这么立下了一份万万不敢拿给旁人帮忙过目的羞耻字据,背上了“欠贺渊‘娇柔婉转嘤嘤嘤’两次”的沉重债务。
午时初刻,小二领着夏俨上来。
进门一见贺渊也在,夏俨愣了愣便就笑开:“没想到你是个这么粘人的。”
贺渊懒得搭理他,冷漠脸。
“不是他要粘我,”赵荞当然是要护着贺渊的,“这不是我很快要上雁鸣山了么,之后半年见面的机会不多,这段时间我俩自是常在一起的。”
对于赵荞的维护,贺渊心里美得直冒泡,一时竟忘记,有件重要的事,赵荞还不知道,夏俨却知道。
下一瞬,夏俨惊讶瞠目,脱口戳破了贺渊的秘密:“难道他没告诉你,内卫选派前往雁鸣山参与火器受训的五人里,就有他一个?”
也就是说,接下来赵荞是神机总教头,而贺渊是受训将官之一。根本就是朝夕相处,哪来的“之后半年见面不多”?
“贺!逸!之!做人太狗是会被炖的!字据给我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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