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地紧缩,他想也不想地便将人拉入怀抱,金光打在后背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受到灵魂在一点点支离破碎,但身体的疼痛远比不过心底的恐惧。
面前的女子机械地脱离他的怀抱,倒地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女子微微颤抖的睫毛,可是上天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眨眼间女子便化作一道光影出现在凰王面前。
极盛的红光出现在天际,凰王凄惨的叫声响彻云霄,风扬起女子的裙裾,有鲜红的血液从她的眉眼落在眼睫,那样的美,那样的妖冶。
脑袋开始发黑,但他不肯闭上眼睛,朦胧的光影里他看到紫衣女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耳边时杂乱的议论声,唯独她的声音格外清晰明朗:“凰王已死,我朝暮愿意以死谢罪换来六界太平。”
温厚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劈在脑海,他猛地睁开眼睛向女子扑去,苍白的嘴唇张开有鲜血顺着唇瓣滑出,喉咙里虚弱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朝暮,不要啊……”
可是一切都晚了,眼前红光大盛,他能看到女子抬起的手掌和喷溅的鲜血,以及那决绝眉眼,冷到让他害怕,让他绝望……
风云变色,数万兵将嘈杂的声音闷雷一样传到耳畔,他哀嚎着半坐起身子,还未坐起便又重重地倒在清明山下。
河岸水汽缭绕,温暖的气流寂静地扫过人的眉眼,他的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我从不后悔爱过你,可若有来生我宁愿从未遇到过你。”
没有怨恨,没有留恋,听起来是那样的风轻云淡。
可是他的心却是那样疼,疼得像是被人拿着刀翻来覆去的划,每划一道藏在血肉深处的回忆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
仙族与凰族的战争到底没有发生,从北荒逃出来的倾瑶带着凰族兵将们重回清明山休养生息,魔族余部则带走了朝暮的尸身彻底从世上消失,辕禄也顺利地带着昏迷不醒的勐泽回九重天复命。
这场战争看起来结束的太快,快到那些热血男儿还没有走上战场便迎来了胜利的到来,于是九重天上到处都流传着关于朝暮的故事,有人说她是这场战争的大功臣,仅凭一己之力便挽救了六界一场浩劫;有人说她身为魔族孽党,死去也是罪有应得。
众说纷纭时那场战役真正的主角却完全没人提起,勐泽躺在榻上昏迷数月才悠然转醒,彼时紫依因朝暮的事情同人发生了口角被天君丢到凡世历劫,闲来无事的辕禄便日日守在惊尘殿养花泡茶。
勐泽醒来那日辕禄正坐在殿前的小窗边下棋,莹白的棋子被傍晚的日光照得通透无暇,初睁眼的勐泽便对着那星罗密布的期盼傻笑,干哑的笑声自喉头溢出时吓得辕禄手指一颤乱了一盘棋。
“你醒了?”辕禄不自觉地拧起眉毛,脸上表情相当复杂。
勐泽仍是笑,眉眼低垂地望着闪闪发亮的棋子,脑海里全是一个女子娇俏的脸蛋,黄昏的光晕里女子唇瓣嫣红,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抱在怀中亲吻。
是的,近日里一个女子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地出现在脑海里,像是一段被丢失的记忆重新捡起,又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止境的梦中,他沉浸在那虚幻的场景里,疯子一样自娱自乐。
先是一张圆圆的小脸,脸上表情娇俏可爱,游船时会想到那张脸,赏花时也会想到那张脸,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靠着红色的栏杆痴痴地笑,眼中温柔的神情足以将人溺毙。
后来那张脸上的表情渐渐丰富起来,调皮时会眨着大眼睛沾沾自喜,不开心时会沉着脸瞪人,望向他时嘴边会含着浅浅的笑意,呆愣是整个人都是傻里傻气……他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心情随着女子的举动变化,她高兴时他会笑,她难过时他也会黯然伤神。
渐渐地他已经分不清何时为现实,何时为虚假。
后来辕禄拉着他喝酒,非要用“一醉解千愁”的歪理一杯一杯地将人灌醉。
喝醉的那个夜晚是自醒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撕心裂肺的伤痛,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眼睁睁地看着记忆里总是笑靥如花的女子一步步走向绝路,爱人相负,亲人故去,熟人背叛……她就像是一朵原本盛开在温室的花朵突然暴露在狂风暴雨之下,花叶凋零不过在顷刻之间。
末了,黑暗里便传来轻浅的歌声,那歌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穿越一重又一重的阻碍闯进他的耳朵,听到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他封闭的感官刹那间苏醒。
雾蒙蒙的夜色里,他深沉的眼睛明亮如星,似乎已经不需要虚幻的梦境提醒,他的耳边自动响起了曾陪伴了他三千年的歌声……
那是来自灵魂的重击,每一个声调都如同抽筋剥骨的利器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原来那个他喝下绝情汤都忘不掉的女子是朝暮,原来他从始至终爱的人只有她一个,原来他一直都在辜负着她……
朝来暮往,缘来缘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戏弄。
他自月色里坐起,眼角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落下,他仰着头默无声息地哭泣,从天黑哭到天明。
清晨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时,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睛颤了颤,然后他像是突然找回了神识,掀起被子往门外冲去。
他跌跌撞撞去了清明山,疯了一般找遍了山上每一个角落,从荆棘遍布的草丛到嶙峋陡峭的山崖,明明知道是徒劳还非要以血肉之躯走一趟。
辕禄得到消息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躺在山脚下血肉模糊的男子,斥责的话在后头滚了几遭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压着脾气沉默地将人带回九重天。
能说什么呢?昔日里那个法力无边的战神已经在一场场意外里耗尽了法力,如今他也不过是丢了心上人的失意男子罢了。
一身伤痕的勐泽不过休养了三日就再次离开了九重天,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他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在六界之内飘荡,哪里有魔族人的气息,哪里便有他的身影。
直到某天卫远慌慌张张地找到他,他才如同灵魂归位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凡间跑去。
原来那日朝暮亲手毁去属于灵沅的妖元与仙力,而四散的灵魂则被及时赶到的天君收回,搁置在后面休养数年后最终被投于凡世重生。
至于先前不说也是怕魂魄因缺少寄体难以保住,勐泽会因此情绪过激做出些违背天理的事情,而今也算是时机成熟了……
凡间正下着雪,沿着白雪覆盖的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入目处是一片被白雪压得摇摇欲坠的梅花,林霏深处传来几声小女孩的欢快的笑声,勐泽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从梅树上摔下。
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那团粉嫩,垂眸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藏在心底的深情刹那间倾泄而出。
若说他与她的缘分从何而起,便该从两人流落凡间时在舒府花丛间的匆匆一瞥算起。
那年她三岁,他十岁。
只是一眼,便教他落下了几世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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