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点,一群牛郎装束的黑社会在酒楼里吃完饭,抵达如意门口的停车场。
霓虹灯映得黑夜如同白昼,林宇下车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黎鸿业:“小宇,怎么了?”
林宇看着不远处的一辆车,那是林泽的,回国时林泽去机场接他,便是开的那辆。
“我堂哥也在里面。”林宇道。
黎鸿业问:“所以?”
林宇正在思考,黎鸿业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林宇一点头,吁了口气:“也该和他谈谈了。”
林宇和黎鸿业牵着手,彼此手腕上系着情侣的白金手链,进了夜总会。
“坐大厅!”黎鸿业吩咐道:“安静一点的角落。”
侍者彬彬有礼,递上酒单,小弟们自觉站在沙发后,林宇回头道:“大家随便找地方坐吧,不用陪着了。”
黎鸿业微一点头,默认了林宇的建议,小弟们各自找了吧台和沙发坐下,黎鸿业脚踝架在膝上,双手摊于沙发靠背,像一头捍卫领地的雄狮,把林宇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点酒吧。”黎鸿业道。
林宇点了两杯酒精浓度不高的酒,眼光不时在场内游移,寻找林泽的下落,夜总会里的人形形色色,大部分是结伴而来的同□□,有GAY也有蕾丝边,雌雄莫辨的T无一例外,穿得十分帅气,不少小男生又娇又嗲,还时不时地朝他们的位置上看。
黎鸿业容貌英俊,侧脸上的刀疤更添帅气,只穿件性感的束身背心,胳膊上的刺青张扬可见,林宇则一副孱弱的白皙病态,头发阴郁地斜斜搭在右眉间,这两人的来历实在非常奇怪。
林宇道:“没看到他。”
黎鸿业:“那就喝酒吧,我也正想找他问点事。”
林宇淡淡道:“什么事?”
黎鸿业嘴角邪气地勾了勾,不予置答。
林宇漫不经心道:“那时候,本来他让你来找我的,对么。”
黎鸿业道:“当然不是,哥要做什么,用他来管?你不相信我?”说着拈起林宇下巴,野蛮地把他抱在身边,低下头,与他接吻。
音乐响起,上一个节目退场,大厅中央的舞台星光旋转,一片靛蓝色的光如大海般此起彼伏。
继而光线一收,林宇抬起头,注视远处的场中,漆黑中,顶灯亮起,乳白色的光芒落下,照在高椅中的男人身上。
“是师父。”林宇笑道。
黎鸿业嗯了声:“我觉得王清应该也是歌手,你忘了他的ID么?”
林宇想起幻想乐曲,以及游戏里那个漂泊的,背着一把鲁特琴的吟游诗人,依稀间把这两个形象重合起来。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声音能用“安静”来形容,那么王清的声音无疑是安静的——柔和而低沉,带着催眠般的和缓,配合那缕白得耀眼的射灯光束,令他的发梢,睫毛,衣角都蒙上了乳白色的毛边。
“我看到你了,小宇。”王清笑了笑。
“今天给大家唱首侧田版的‘loving you’。”王清低头,修长白皙的手指头拨弄了几下怀中的吉他弦,唇微一动。
“Loving you……is easy ’cause you’re beautiful……”
黎鸿业吹了声口哨,林宇微笑看着场中的王清,他的声音带着几乎流露在外的忧伤,手指拨弄吉他弦时,每个乐音是沉滞却又凝重的,歌词从他的唇间迸发时,在麦克风前带着清晰而和缓的气息,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唱得真好。”林宇喃喃道。
黎鸿业打了个响指,示意侍者过来,吩咐了几句话,片刻后侍应把一个粉红色的玫瑰花信封放在盘上,捧着过来。黎鸿业准备装钱打赏王清。
林宇看了黎鸿业一眼,黎鸿业下意识地在胸膛前作了个摸西装内袋的动作,表情僵住了。
他没带钱。
林宇善意地说:“写张欠条也可以的,我觉得师父应该不介意。”
黎鸿业:“……”
王清唱完了,五指一扫吉他弦,场内纷纷鼓掌,吹口哨。
王清仍看着林宇这个方向,朝他暧昧地眨了眨眼,林宇起身穿过人群,王清下台来,作了个“等等”的手势,继而从后台的旋梯离开。
黎鸿业在裤袋内摸了一会,有名穿着黑西装的保安过来,躬身恭敬道:“鸿哥好。”
黎鸿业眼睛一扫,道:“华辉在场子里?”
保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双手拿着递过,道:“辉哥吩咐小的过来问一声,鸿哥想打赏王清多少,都是辉哥的面子,不嫌弃的话写个数字就成。”
黎鸿业在信封上写了个数字,侍应捧着信封转身离去。
“华辉还有事?”黎鸿业倚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抬眼问。
那保安道:“辉哥说,鸿哥如果想喝酒,他就过来聊聊。”
黎鸿业道:“请他过来吧。”
林宇回来了,挠了挠头,黎鸿业道:“怎么?你师父不见客?”
林宇道:“他似乎还有点事,上楼去了,这位是……”
一名小个子男人过来,手腕戴着金表,主动与林宇握手。
黎鸿业道:“叫辉哥。”
林宇打了招呼,那男人满脸笑容,三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看模样比黎鸿业还小,眼睛只在林宇脸上一扫,便把注意力集中在黎鸿业身上,只以为林宇是黎鸿业带来的小情人,不甚在意。
华辉笑道:“黎老大前几天去大哥那里了?”
黎鸿业和华辉碰了碰酒杯:“那伙意大利人不是你接待的么,怎么问起我来了?”
林宇沉吟片刻,看了黎鸿业一眼,黎鸿业道:“对了,小宇是王清的朋友,特地来看他的。”
华辉马上会意,笑道:“楼上,217贵宾包间。”
林宇乐得可以脱身,黎鸿业的谈话他没有兴趣,也不敢搀和,有什么疑问回家再问他就可以了,当即起身道:“我可以去找他吗?”
华辉道:“当然可以,请随意。”
黎鸿业道:“叫小的们跟你去。”
林宇走到吧台旁,找到小弟庚,小弟庚正在吧台前和一个温柔的小P调情。
“跟女人一起有什么意思啊——”小弟庚邪气笑,耳上水钻坠子一晃一晃:“来跟我拉——美女——”
小P挽了下头发:“死基佬,小心我家那个上洗手间回来揍你哟。”
林宇道:“老五,陪我上去一趟成不?”
小弟庚朝后望了一眼,便知轻重,吹了声口哨,不远处小弟们纷纷过来集合。
林宇抬头看,从吧台另一侧上楼。
楼下的音乐渐小,隔音效果做得很好,二楼走廊里铺着红地毯,吊灯金碧辉煌,两侧是贵宾包间。
“大嫂找你师父么?”小弟甲问。
林宇点了点头:“他在……”
小弟丁拿着个玻璃杯贴在门上听。
林宇:“……”
小弟丁:“??”
林宇:“糟了,我忘了哪间,刚刚华辉说是二多少来着?”他朝下望,见黎鸿业和华辉没在先前的位置了,显是换了张沙发谈事情,仓促间又找不到人。
“师父!”林宇喊了声。
小弟丙:“按照排列组合……”
小弟丁:“包在我们身上!”说着雄赳赳,气昂昂把门一脚踹开。
“作死啰——”房里一声尖叫,奶罩旋转着飞出来扣在小弟丁的头上,浓妆埃及艳后冲出房门,两手对着门口的人一通粉拳乱锤,忿气冲冲地摔上了门。
林宇:“等等……”
小弟庚:“老小气势不行,我来。”旋即踹开另一扇门。
“查房了查房了!扫黄了啊!便衣出警,都抱着头蹲下!”小弟庚吼道:“你!你!你!还有你!这里有叫王清的吗!站出来。”
另一间房里在开轰趴,白花花的男体十来个,马上抱头鼠窜,跑到墙边各自蹲下,鸦雀无声。
小弟庚扫了一眼,又问:“有叫王清的吗?”
没人回答,小弟庚道:“没事,打扰了,大家玩得开心啊。”旋关上了门,小弟甲乙迅速上前善后处理,掏出一根铁环咔嚓一声,将门把固定住,免得里面冲出来寻仇。
林宇:“简直是够了!都下去!”
小弟丙敲了敲另一间房门,里面传来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什么事?!没事别来!”
小弟丙朝林宇点头,示意稍安,这次不是暴力手段。
小弟丙双手握在身前,紧张地踮了踮脚,声音诚恳:“尊贵的客户您好,今晚是如意五周年店庆,我们提供了买一送一服务,我是附赠的客服代表零零三……”
林宇:“……”
门一开,小弟们蜂拥而入,里头的小牛郎吓得缩进被子里,小弟丁道:“我也是买一送一的!来让我看看是他吗?不是,你们继续啊,打扰了。小朋友这个糖送我吧,隔壁埃及艳后的奶罩和你换,反正你也没空吃糖了那人等下还会给你吃个大的……”
林宇揪着丁的衣领把他拖了出来。
“徒弟?”217房门口,王清迷茫地问。
林宇一手扶墙:“师……师父。”
王清衣衫散乱,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点疲惫,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脸,笑了起来,开始整理衬衣。
王清笑道:“怎么都穿成这样?你们……”
小弟们站成一排,林宇转身,挨个把他们踹下楼梯。
王清道:“刚刚舞台上见着你了,坐你旁边的那位帅哥就是银河?”
林宇嗯了声,问:“我上来找你的,不过忘了是哪间房,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清眉毛一挑,说:“还能做什么?今天晚上有人包了我的,怎么挑这个时间来了?挡师父财路。”
林宇道:“星翼让我来的。”
“我没有。”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露面时,双方三人俱是一阵尴尬而漫长的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林宇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好久不见了,哥哥。”林宇说。
林泽答道:“王清,你让小宇过来的?”
王清道:“你觉得这可能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星翼。”
林宇退了一步,笑了起来。
王清:“怎么了?”
林宇嘲道:“你们都被月羽耍了。”
林泽马上意识到什么,蹙眉说:“小宇,再见。”继而穿上西装外套,匆匆离去。
林宇淡淡道:“应该说,再也不见。”
林泽下楼梯时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说,王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走吧,林泽才下了楼。
林泽走后,王清才吁了口气,从水晶缸里取了根烟点着。
“你在陪他?”林宇问。
王清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神漂移不定,落在林宇脸上时,又笑了笑。
“你和他长得有点像。”王清欣赏地说。
林宇侧过头:“一点而已吧,小时候很多东西,都是他教的,莎士比亚的话剧,卢梭的画,金瓶梅……从臭豆腐到西餐,几乎都是他教给我的。”
王清道:“有时候我觉得他在游戏里和现实里,简直是两个人。”
林宇道:“我该叫你堂嫂?”
王清摆手笑道:“不,我和他不是恋爱关系,换个地方说,这里有摄像头。”
林宇跟随王清下楼,径自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说话,从来不能当真。不过你估计已经陷进去了,不是恋爱关系又是什么?”
王清礼貌地笑道:“我只是他的妾。”
林宇:“……”
王清带着林宇穿过大厅,说:“咱们到外面去吃炒田螺?”
林宇欣然道:“没问题。”
黎鸿业还在沙发上抽烟,喝酒,林宇去打过招呼,王清道:“我待会送他回去。”
黎鸿业似乎在想很重要的事,随意一点头,便放任林宇走了。
他们出了夜总会,深秋的风清爽吹来,林宇把手插在裤袋里,沿街缓缓走着,老城区的步行街大部分在十一点歇业,剩下为数不多的夜市,以及夜市里的街边大排档。
王清找了个靠近马路的地方坐下,点了些宵夜,开啤酒。
“银河看上去很不错。”王清道。
“或许吧。”林宇道:“起码比我哥哥好。”
王清道:“是月羽让你来听我的唱歌的么?她应该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你对小三有什么看法,徒弟?”
林宇有点茫然:“小三是什么?”
王清道:“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
林宇迷惑地摇头,对感情的事几乎没有什么见地,忽问:“你们认识了多久?”
王清想了想,道:“四年,就在如意认识的,他说过有个弟弟,出国留学,那时候应该就是你了。”
林宇沉默点头,心想难怪以前没听林泽说过,又问:“月羽呢?”
王清:“最近认识的,他家里催得紧,让他结婚。”
林宇道:“师父,我对这件事不作评价。”
王清笑道:“你说点什么也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了。”
林宇:“去什么地方。”
王清给二人斟了啤酒,林宇端起来喝了一口,廉价啤酒的味道苦涩,田螺也很辣,有点呛人。
“再过几天。”王清说:“没想好去哪里,不在如意唱歌了。”
“那家夜总会的老板会让你走么?”林宇道。
王清说:“不说,买好机票就走,换一个城市开始新生活,只要走得够远,他们也没我的办法不是么。”
林宇点了点头,心里还有很多话想问。
王清:“别为我担心,我不亏的,徒弟,他至少在付钱这点上,从来不赖账。”
林宇笑了起来。
林宇:“你只和他在一起吧。”
王清无所谓道:“有时候也会陪别人,最近都在陪他,可能他也觉得自己快结婚了吧,想多和我过几天。”
林宇觉得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想了片刻,问:
“你在……上面?”
以林宇对他堂哥的印象,实在说不准他在床上时是充当什么角色。
王清:“通常都是下面,他怕疼。”
林宇笑道:“胡扯。”
王清:“就是,你当下面就当得挺好。”
林宇没好气道:“你又知道我当零的?”
王清笑道:“不仅知道,还知道你是纯零。你家那位是纯一,看眼神就看出来了。”
林宇:“有这么准?”
王清:“还有……跟着你们的,那位戴眼镜,花衬衣的小帅哥,也是个零,他应该和那名坐在吧台,傻乎乎的年轻小哥是一对。”
林宇知道王清说的是小弟丙和丁,忍不住笑道:“是老三和老小。”
林宇侧着头打量王清,说:“你是纯零吗?”
王清:“我的技术很不错,经过培训的,当一的技术尤其好。只是和你哥在一起才当零。”
林宇道:“其实当零感觉很好。”
王清笑着揶揄道:“对吧,当零总体感觉比当一要舒服,是林泽他不会玩。”
林宇点了点头,王清又道:“会享受的GAY,通常都是当零居多。徒弟,想试试师父的床上技术么?我当一,给你打五折,保证你一辈子忘不了这滋味。”
林宇:“算了,谢谢!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像林泽的关系,你太黑了!”
王清大笑道:“你和他长得有五分像,所以打五折。”
林宇沉默了很久,王清问:“你们的关系似乎很糟?”
林宇吁了口气,说:“是这样的。”
林宇将自己从国外归来的事,直到家族的陷害,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王清,过程中王清只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
“所以……就这样了。”林宇道。
王清忽道:“林泽他们伪造了一份遗嘱,是不是?”
林宇说:“据他自己说过,他也是被迫的,好吧,至少他得到了属于他的这一部分利益,但我姑妈,我叔叔他们肯定是主谋。”
王清说:“那么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林宇说:“我没有证据,光靠鸿哥,解决不了问题,照现在的情况看,木已成舟,或许就只能算了。先活下去,再慢慢想办法。”
王清道:“如果说,我看过那份遗嘱,能帮上你的忙么?”
林宇抬眼,目光直视王清,问:“遗嘱上写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王清沉思许久,说:“那天晚上我和林泽约好,在我家过夜,但他一直没有来。期中他女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我他在我这里么。”
林宇问:“几号?”
王清道:“是八月下旬的时候了。”
林宇心内一算,正是自己爷爷死的那段时间。
王清又道:“他最后半夜三点才来,来了没说话,倒头就睡,快天亮的时候手机震动,还是他女朋友。未接电话有很多个。”
林宇道:“意思是,他那天晚上谁的电话也没有接。”
王清唔了声,说:“过了一会,他的女朋友发短信过来,里面是两张手机拍的照片,和一段信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说好了的。”
林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王清说:“我当时看不清楚照片,又是关于和他结婚的,就多存了心,把手机接上电脑,图片拷到电脑里,发现是两份纸张一样的遗嘱,应该就是你爷爷的了。”
林宇道:“照片呢。”
王清:“电脑中毒,系统重装了。”
林宇说:“内容呢?”
王清冥思苦想:“忘了。”
林宇:“……”
王清:“徒弟,你要体谅师父,我也要学习再就业。”
林宇:“你学习再就业和电脑中毒有什么关系……”
王清:“我每天要用电骡从网上拖GV观摩学习,系统经常中毒……”
林宇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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