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曾经不知多少个深夜,我就这样伫立在窗前,望着被黑云席卷的天际,想着我们的几世流离。
一千多个漫漫长夜,我一边想着等她,一边又想着忘记她,可是几生几世的记忆,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化,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古人言: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而我和她的事情,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彼时,我是天界战功赫赫的战神瑾城;她是擅弹琴曲的神兽腓腓解忧。
腓腓,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养之可以已忧,名曰解忧。
解忧擅弹琴曲,琴声悠扬悦耳,仿若天籁,可解人忧思。
初见她,她坐在一片海棠花海中,指尖微微拨动琴弦,悠扬的琴声潺潺流动,犹若来自山间幽谷,静静流淌着,淌过我沉寂多年的心田,在其中旋转荡漾。
她是个温婉的女子,不善言辞,却时常笑意浅浅,勾人心弦。
这样动人的女子,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撩动着我心弦,爱上她,早已是注定的事情,我没有办法逃避,也并不打算逃避。
只是这样的感情,向来不易被人祝福,更何况,天帝当时有意让我娶瑶池公主。
我们的执意相爱和违抗天命,终是激怒了掌管世间万物的王者。
违抗天命,何其罪过。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在凌霄大殿,天帝站在我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们,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无所顾忌,那本帝就许你们三世情缘!三生三世得以相爱,不得相守,不得善终!历经七世孤苦飘零,尝尽百苦,受尽世间磨难。十世之后,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如道道惊雷,重重击打在我心上,痛得难以踹息。
那时的我便想放弃,我不忍心让她如此受苦,受尽世间磨难,最终却还是要化为乌有,那我又何不遂了天帝的愿。
可是她毅然告诉我,她不介意,她愿意承受那些磨难,只求换这三世的相知相爱。
她是个坚强又懂得隐忍的女子,我只叹自己术法有限,护不得她一世安好,只求来生来世,能改变这所谓的天命。
第一世,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一心想要追随在我身边;而我却一心向道,妄想有一日能成为如师祖那样的得道仙人。
第一次见她,她躲在树后偷看我习剑,明明是个极为可人的小姑娘,却偏偏一开口就是污秽之语,让我禁不住心生恶意。
想要避开她,走到哪儿又都能被她寻到,彼时的她于我来说就是一只扰人的小鸟,总是在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倘若你装作听不见,她就会故意跳到你身前,然后瞪着一张水灵灵的大眼睛,气呼呼地叫嚣:道长,你再这样我可就扑你了!
每每想起她当时那气鼓鼓的模样,我总是禁不住微扬唇角。
后来,朝夕相伴,情愫暗生,日益深重,直至难分难舍。
曾经师尊告诉我,说我此生若不沾惹那情字,方可一世无忧,若沾惹上,亦是应命而生,无终无果。
那时的我是信命的,固然我爱上了,我也觉得那时上天注定的缘分,有缘何不相守。
即使知道她是相思谷派来暗杀我门中长老的,我仍是义无反顾地想要爱她、护她,她本是个善良之人,又岂能做下那等恶事。
直到回来我想带她离开,师门派人追上来,她为救我,死在我面前,那时我才知道……我这一生,在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纵然后来我又回到了师门,但却再无心学习道术,终此一生,碌碌无为。
第二世洛颜的性子与解忧很相似,性子清冷,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与恬静,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人失魂落魄。
那时我家里跟她一样,同样是做生意的,两家立足扬州,双方时常为生意相持不下。
但家族之间的事情,根本无法阻止我们相互倾心,知道她喜欢扶桑花,我便派人在一处隐蔽的山上种满了漫山遍野的扶桑花。
我们时常在遍布扶桑花的花丛中倾耳细谈,畅想未来,总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携手共度一生。
为了能让她光明正大嫁入祁家,我决心上京考取功名,以求谋得一官半职后不至于再有人敢反对我们。
三年之约,漫长而难熬,可是每每想起她的笑颜与期盼,我便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想回到扬州,竟是传来她要嫁人的消息。
苏流景,官宦之子,世人皆传他容颜俊美,貌似潘安,是天下女子心之所向之人。
未上京之前,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竟会趁我离家之际,夺我所爱。
那次,我怒气冲冲冲进苏府大门,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以为只要她说一句愿意,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可世事难料,因为此事,他们双双毙命。
我无法忘记苏流景临死之际她答应他说要许他一世情缘,她是我此生认定的人,即使是他死了,她也不该为了让他瞑目就胡乱答应别人。
或许也正是那句许诺,才有了后来的两世纠缠。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一世的洛颜,她临死前对我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第三世,我是护佑一国安康的镇国将军,而她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女。
第一次见她,是在皇帝的庆功宴上,她坐在太子的身边,一袭绿意,笑意盎然,一副娇柔可爱的模样。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国相之女竟早与太子有了婚约,只是我未想到,我会在那之后与她有着数不清的纠葛。
仅是在那次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可我们却像是在许久之前就见过般,看到她,我总是觉得格外的舒心。
就像第一世的瑶儿那般,她没事也不往太子府跑了,却天天往将军府跑,顾忌到她的身份,我只得处处避开她,未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如此,每每看见她,心中最深处的地方总是隐隐波动,我知道,我对她动了情。
但我深知,她已经是太子的人,我能做的就是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勿该去想其他。
直到有一天深夜,暗黑的苍穹忽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倾泻而下,她狼狈不堪地跑到将军府,抱着我就是一阵痛哭。
她瘦弱的身影倒在我怀里,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裳,脸上水润润的,我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那双布满哀愁的眼睛,让我心之动容,随着她一声一声地抽泣,我整颗心都痛了起来。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肯接受她,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那么难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紧紧抱着她,轻抚她的背脊,安慰的话语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在我怀里,她娇弱地像只小猫,惹人怜爱,让我心疼。
她说她不想嫁给太子,她想和我在一起……说至最后,心酸的话语都变成了细弱蚊蝇的低喃。
那一刻,我只觉心如刀绞,忍不住就低头吻在了她身上,她很乖巧,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嘴上却生涩地想要回应我。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她,让我爱得发狂。
但这样的爱情,也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没多久,南楚战乱,我奉命前去平息,临走时,我对她许诺,若此战无恙返回,就向圣山请求赐婚,不管他是否应允,我都想与当场太子一争。
但我们的几生几世早已注定结局,上天的安排,又岂是我一介凡人可以更迭。
后来我因犯旧疾,死在了战场上。
后来的事,也是在我死后才知晓的。她为我而死,皇帝念她一片痴心,将她的尸身与我合葬在一起,而后才有了瑶儿在古墓中的一遇。
我深知,若是我再轮回,我们也不可能再有来世,甚至说,我们接下来的生生世世都不会再遇。故而我选择留在冥界,等着有遭一日,能与她永生相伴。
君墨他忘了千年,自然不会知道,等一个人等一千年是什么样的痛苦。
但所有的痛苦,换来最后的永世相伴,都是值得的。
第四世的楚瑶,恐怕是我爱得最深,也最刻骨铭心的一世。
她任性、胆小、野性……所有的性格,最初都是我不甚喜欢的,可是我又情不自禁地要爱下去,直到爱得不可自拔。
我总是喜欢哭,但又爱逞强,遇到鬼物的时候又怕,总是依赖着别人的保护。
我既盼望着她成长,又欢喜着她对我的依赖,每次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泪水,我总是无法忍住要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的爱抚一番。
每次一找不到她,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掏空了,总是恨不能将整个阳间翻个底朝天,好将她找出来。
我以为,摆脱了天帝三世的诅咒,我们就可以一世无忧的在一起,没想到,我一直有所防备的君墨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一千年来,君墨的所作所为我一直看在眼里,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虽一直未对我东都出手,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一直告诫瑶儿远离他,与他保持距离,不仅是怕他伤害他,更是怕他将她抢走。于我来说,宏图霸业,也比不过她一人。
所有的担心,最后都付诸了事实,君墨三番几次将她从我身边抢走,无数次挑战我的底线。
几生几世历经了太多的磨难与挫折,越到最后我反倒越觉得自己经受不起挫折,我总是在害怕,害怕会失去她。
但所有的情绪,都得尽数隐藏,我不愿让人看到我的脆弱,哪怕是我最爱的瑶儿。
为了她,我不惜亲手挑起东、西两方的战乱;为了她,我也甘愿让出手中最重要的三方城池,以至于后来战斗一路溃败,险些就被西都尽数攻进来。
正是爱她至深,只要她能无忧,让我做什么……都无妨。
因为她是我的妻,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儿,故而,哪怕是落得个魂飞魄散,我也要护她周全。
直到我与君墨最后一战,她为我挡下君墨刺向我的一笛,身体轰然倒在我的怀里,我所有的仇怨与愤怒才尽数倾泻而出,拼尽所有修为,我一连刺了君墨两剑,他竟然都没有躲。
或许,他也是被这样的结果惊呆了。一路走来,我看得真切,他对瑶儿的爱丝毫不亚于我,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之间都该有个了断。
明明我可以轻而易举让他魂飞魄散的,但他曾经舍我一命,我理当还他,互不相欠。
只是将他沉睡的魂体送出冥界后,夜岚才告诉我,瑶儿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很有可能醒不来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我苦苦建筑起来的坚强与隐忍,都在那一刻倾数瓦解。
我很害怕,害怕她醒不过来,害怕她要就这样睡着,不死不伤,不生不灭,我却再也看不到,哪怕是一缕幽魂。
我每日坐在她身边,抱着她苦苦哀求,求她不要睡,醒过来,可她毫无动静。
她不知道那时我有多崩溃,我几乎想自散修为,魂飞魄散,就此离去;可我又怕,怕她突然醒来我找不到她。
好在后来,结局还是好的。
固然我没有告诉她我们逆天而行,将来会遭遇什么样的天谴,但历经这一世,已足以说明:所谓的命运和注定,都是有可能改变的。
我只愿她能一世安康,至于所有的痛苦和劫难,就让我一人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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