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木木回国的第一天，组了个局，安排在她老家姜堰市里最好的KTV包厢。除了她自己，只来了两个人，女的进来泼了她一瓶酒，男的递给她一张结婚请柬，就走了。相比之下，那瓶冰啤酒带给她的凉意，远不如那张红彤彤的请柬。

　　泼酒那女的挺眼熟，是高中同学，但是杨木木想不起她的名字。男的一眼就认出了，方一言，这三个字在她心上重重地击了一锤。请柬上还映着另一个难忘的名字：许诺。

　　“方一言先生与许诺小姐的婚礼，时间2016年8月23日，地址姜堰市第四精神疾病医学研究院三楼。这是一场没有美食、没有美酒、没有司仪和鲜花的婚礼，这是一场特殊的仪式，期待你的见证与祝福。”杨木木在心里又哭又笑，哈哈，精神病院的婚礼，谁特么在精神病……精神病院……

　　杨木木盯着请柬呆了几分钟，随后紧闭双眼，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黑夜，接着往死里灌自己酒，连以往伤心时边唱边跳的环节都省了，只是喝，一个劲儿地喝。喝到后来，空酒瓶噼噼啪啪从玻璃桌上往下掉，滚得满地都是。她看着其中一只酒瓶滚啊滚，滚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又窄又黑的巷子，垃圾、污水、苍蝇……还有一堆男人在拉扯一个女孩儿……

　　杨木木顿了顿，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吼叫声，她随手抓了一只酒瓶，拉开门，就看见包厢走廊尽头有一群人。她踉踉跄跄地走上去，才看见人群中心是个女的，半边肩膀的衣服被一个黄毛胖子拉扯得老远，胸部若隐若现。杨木木不知道咋的，扒开人群，挥棒球似的，一酒瓶就焊在了胖子后脑勺上。

　　沉闷闷的一声，酒瓶儿也没碎，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她身上。黄毛胖子反应了三秒，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又是几拳头砸下来，最后扯着杨木木的头发要忘墙上撞，好在那女的叫了几声哥，“哥，哥，别出人命，我陪你，今晚我陪你。”才给拉扯开了。

　　眼见着人群走远了，杨木木靠着墙缩下来，这么一打，酒倒醒了几分。她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摸摸自己的鼻子，“妈的！把老子翘鼻子打歪了，又得去韩国，花了我好几万做的……艾薇儿同款，还有，还有我割的嘴唇……”她又摸摸了嘴角，手指上又是口水又是血，便往墙上一抹，而后摸摸索索回到了自己包厢的厕所，照了照镜子，脸没变形，翘鼻子也好好的，“嘿！韩国技术就是牛。”

　　***

　　第二天中午，杨木木还在睡大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房间里还有一股很重的灰尘味道，太久没回家了。

　　她抠了抠眼屎，迷糊着脑袋去开门，“我不吃早饭，敲什么啊，几点啊才……敲敲敲……”门刚一开，一个耳光甩过来，立马把她打醒了。“卧槽，死基佬，一大早你打我干嘛？”又是一耳光，杨木木是挨打惯了的，知道这情况不对，立马软了，撒娇道，“爸……你打我干嘛？我的脸都是做的，打坏了不还是得花您的钱吗？”杨宇狠得牙痒痒，一把抓住杨木木的衣领就把她往外拖，一直拖到楼底下的客厅里。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立马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杨木木认得他，是老爸公司的法律顾问，多年的好基友，或者说伴侣、爱人。他至今未婚。杨木木一直很佩服和喜欢关叔叔，她在国外的生活学习基本都是他安排的。她认为他应该和一个美丽贤淑的女人相伴一生，生儿育女，而不是栽在她老爸手里。

　　“关叔叔……帮帮我……”杨木木被她爸一把掀到了沙发里。

　　杨爸上气不接气地骂，“你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不是小孩儿了，你出国那么多年都没长大吗，一回家，就闯这么大的祸？你倒是淡定，不声不响就回家睡大觉。”

　　杨木木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她爸在讲些什么，她这幅样子，令他爸更加生气，又想上去打。

　　“杨，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你冷静冷静。我们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弄清楚，赶在警察前面，后面的事情才好计划。”

　　杨爸长长叹了口气。

　　关律师接着说，“木木，你昨晚跟人打架了？”

　　“没有，我没有打架……”杨木木只记得昨晚从KTV拿到的那张结婚请柬。

　　杨宇拍桌子大吼，“现在你还要撒谎？你去牢里蹲一辈子吧！”

　　“杨，你先别激动，木木可能还不知道情况。”关律师又转过来跟杨木木说，“木木，你昨晚去了皇城KTV，你喝多了，与人打架，那人现在已经……死了。”

　　“死了？谁死了……”杨木木顿了顿，终于想了起来，“就那……那黄毛胖子是吧？哈哈……死了好啊，活该他丫的，哪位大侠能把他弄死呀？”杨木木干笑两声，“爸，关叔，我告你，那孙子铁定是要讹咱呢？我那啤酒瓶下去，完完整整地，一块儿玻璃没碎。砸完了，好！”她双手一拍，“丫的屁事儿没有，反过来给了我几拳，好家伙，差点没把我鼻子里垫的软骨打出来！打我的时候好好的，说死就死了……”

　　“木木，木木，你听关叔叔说……”关律师打断她，“人，的确已经死了，就在上午10点左右在第四医院去世的，家属已经报警了，我这边消息比较快，但是警察应该马上就会采取行动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解完情况，虽然我打点了些熟人可以降慢警察的速度，但是我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带你去自首，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杨木木不明白，“叔，你没听我说，我没有打死人，那人就算死了，也是喝多了出门被车撞死的，跟我没关系，我凭什么去自首啊。我啤酒瓶都没碰碎，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丫的头上一滴血都没冒出来。怎么就死了呢？”

　　“木木，他死于脑溢血。”

　　“对咯，他自己年龄大了，脑溢血，关我屁事！”杨木木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外伤造成的脑溢血，也就是你打的。死者因为喝了大量的酒，所以在他呕吐、头痛这些脑溢血早期症状发生时，身边的人没有引起重视，以为他只是喝多了，直到今早家属怎么叫都叫不醒，才送去医院，但是太晚了，血块堵住了相关神经，瞳孔已经放大，医生抢救无效死亡。也就是说，木木，你杀了人，你真的杀了人。”

　　杨木木听到自己杀了人，就像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往下掉。自己敲胖子脑袋的那一帧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里闪现，酒瓶碰撞的沉闷声也越来越大，“咚咚咚”敲在她的心里，面前一个翻白眼的死胖子压在她脚下。

　　关律师两手握住杨木木的肩膀，“现在，木木，你仔细跟关叔叔说你昨晚的行程，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漏掉，好吗？”

　　“怎么就死了呢？他好好的，他还打了我……”她已经无法想象未来要面对的事情，监狱、庭审、狱友……她好怕。

　　“木木，别怕，关叔叔不会让你去坐牢的。你只要老老实实把昨晚的情况讲清楚，关叔叔会想办法，知道吗？”

　　杨木木使劲点头，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听完杨木木的讲述，“木木，你组局的朋友怎么没出来帮你呢？”关律师问。

　　“他们没来……”木木有点伤心，如果不去自作多情组局就不会遇到现在的事情了，“只有两个人来了，又走了，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人拉我，也没人帮我。”她大哭。

　　关律师手机响了，杨木木立马不哭了，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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