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观后厨内，

　　阿木正手忙脚乱的添柴烧火，封一元抱臂站在他身后的灶台旁，袖口微微卷起，纤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揉着面团。

　　易乔乔探头探脑的进来的时候，已经有热腾腾的水汽从大锅里冒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眸光一柔。

　　师父从来都不吃不惯家用电器做出来的饭菜，所以到了现在，免不得每次用原生态的方法烧个伙都会炊得脸上脏兮兮的黑。

　　但，她看向那昏黄灯光下那白俊的侧脸，不得不偏头感慨。

　　她喜欢的人，真是无时不刻都那么好看啊。

　　如果能这样看一辈子就好了……

　　“被训完话了？”

　　易乔乔一愣，她一向自诩身手轻盈，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彼时封一元正将锅里的东西盛了出来。

　　倒也不转头看她：“看够了就过来吃饭。”

　　……她恍悟的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这一说，果然是好饿，一整天都没进食能不饿吗？

　　她瘪了瘪嘴，抬脚走到了他身边，一低头就瞧见了光亮白瓷砖的案桌上是一碗面。

　　面条白嫩晶莹，根根分明，上面还搭两根青菜煞是可爱。

　　她突然就觉得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长寿面……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原来她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封一元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看的她感动的要哭的模样，十分无奈的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

　　“还不吃，再放一会儿可就凉了，你们这过的连天然气都没有的古人日子，我可不会再给你重做一碗！”

　　却见易乔乔抬起了头，雾气蒙蒙下，她黑亮的似上佳釉玉一般眸子突然就盛满了笑意。

　　封一元纳闷的：“你笑什么？”

　　她一边笑一边抬手用袖子蹭下了他另一边脸上的白面粉。

　　她要收回刚刚那句无心的夸奖！

　　“行了，行了！大少爷，以后这种煮饭的粗活就留给我干吧。”易乔乔看着他瞧见袖口上白面粉时立马黑下来的脸努力的憋着笑把人往外间吃饭的小方桌上赶。

　　这句话还算入耳，封一元这才敛了气，刚刚入座端起碗对面的人突然就拿起筷子往他手上一拍……

　　封一元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别以为你过生，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易乔乔毫无惧色的理直气壮：“你怎么就只顾着自己，人家木师兄好歹帮你烧了火的，你就不会给人家也送一碗去吗。”

　　封一元：“……”

　　易乔乔不知死活的继续在桌下拿脚踹他：“去嘛。”

　　封一元气的都快笑了：“你心疼你师兄，自己怎么不去送？”

　　却见对面那人嘟着嘴，委委屈屈的控诉：“我累嘛。”

　　……她累。

　　好吧……毕竟是他的过错。

　　封一元“啪”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在某人笑嘻嘻的神色里，认栽的出门给人送面去了。

　　门掩里，暖光的灯光下，易乔乔敛起了刚刚嬉皮笑脸的笑容。

　　静默了一瞬，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粉……

　　十分钟前，

　　房内，易乔乔进门的时候，清心正端坐在桌边，拿着一把剪刀修剪桌上的一瓶茶花。

　　茶花色泽娇嫩，姿态优雅，似有馥郁之香萦绕鼻尖。

　　“师父，你找我。”

　　闻言，清心放下了剪刀，缓缓起身。

　　待走到她面前时，左手摊开，她眸色平静而深黑。

　　“这是什么？”

　　望着她手里的那包东西，易乔乔一顿，瞬既一阵默然。

　　半响，清心转身回头。

　　“三天前，你差了我前殿打扫的小姑子下山就是为了替你买这个？”

　　易乔乔不做声，只听的到师父低低的叹息声。

　　“也罢，你若想好了，我也不阻拦。”

　　她回头手覆上茶花的鲜妍花瓣。

　　“你还记得吗？以前你总问我，为什么不把我所学的都教给你。”

　　“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年少轻狂，以为什么事情只要有一腔热血就都能如我所愿，就像裁剪这花枝一样，修修剪剪，它终究会按照我给的正确方向去发展。”

　　她微微敛眸，拖着腮：“可直到老了，这才发现，这世间万事万物一枯一荣自有它的定数。不是外力想左右便可左右的。”

　　“就像这枝花，我再怎么定期修剪，也总会有旁逸斜出的部分。”

　　她看向易乔乔，眼眸黝黑如宽广无垠的夜幕。

　　“同样的，乔乔，你的人生亦不是我能左右的。”

　　易乔乔怔怔的站在原地。

　　“所以，去吧，无论你想做什么，为师这才次……不会再拦着你了。”

　　半响，易乔乔走到了她身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她，眼泪忍不住的模糊了双眼。

　　“师父，徒儿不孝……”

　　她声音颤抖：“以后可能，不能再常伴你左右了。”

　　清心反手拍了拍她的背，贴着她的耳朵，语气难得的温柔。

　　“你要真敢给我死在外边，丢了我的脸，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

　　封一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看见了那个黑沉沉的机场，小一元乖乖的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周围人来人往，他却翘首以盼的在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小文，医务室窗外灿烂的阳光下，她正在给自己擦拭伤口，十五岁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红红的就像一个小苹果。

　　她低头脸色绯红。

　　“你以后不要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自己，眼神固执到单纯。

　　“不管别人会怎样，我是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一元哥哥你的。”

　　再然后，她就死了……

　　在那个雨夜里，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额头上，新买的白裙子上全是血。

　　大雨能够清洗和抹平一切，却终归冲刷不掉那刀刃一般刻进心底的痛苦和自责。

　　我曾许下了诺言，

　　却终究留不住我所爱的人们。

　　……

　　耳畔似有潺潺流水声响起，清晰入耳。

　　眼前似有朦胧的雾气，和一个背对着他而坐的人。

　　是谁？

　　你是谁？

　　封一元努力睁开双眼，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完全无法动弹。

　　余光里，竟瞥见自己躺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四周都是湖泊，清澈见底，有瀑布垂于一旁，从山涧中奔腾而下，激起层层浪花。

　　而后，眼前的人慢慢回头。

　　是你！

　　他刚才明明是在和乔乔一起……怎么会是……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易乔乔那丫头给他在面里动了手脚，昏迷之前的那刻，她竟然还在对他说什么对不起。

　　他放弃了挣扎，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既然决定要离开，何必跟他说什么对不起。

　　他阖眼，半响。

　　“观主，我们道家总讲什么道法自然，顺应天命，可恕我愚钝，封一元一直都参不破这个道。”

　　清心坐在青石上，周身水汽弥漫，烟雾缭绕：“那你理解的道又是怎样的呢？”

　　他笑：“我一直想保护好我所爱的人，可老天却偏偏把她们一个个的收了回去。”

　　“我不明白，既然是这样，它为什么偏偏要让我感受到这份美好，然后又亲手掠夺？最后却跟世人说什么，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他放声哈哈大笑，直笑的眼角都沾上了这四周的水汽。

　　突然间停了下来。

　　“既是这样，这“道”我信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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