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星疏。
风欲静,雨停了。
陆千钧仰望天际,看着东南方向,冉冉腾起的一颗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渐渐地却淡了。当年明月在,他也曾见过这颗星,只是早就陨落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
他收回目光,转头望向迎面走来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甲胄,铁衣闪动着银光,一张金狐面具,镀上了一层凌冽之气,瞧着叫人害怕。他四肢僵硬,走得十分缓慢,在陆千钧面前站定,开口道:“她走了。”
他的声音喑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听上去十分刺耳。
“嗯,你的故事,又未完待续了。”陆千钧说。
东炎深吸一口气,轻声叹息,说:“两千多年了,我一直在等自己的结局,却不知何时是个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的西婆。”
他的话里,陆千钧听出了七分悲怆,三分恨意,是在怨老天爷不公吗?
“不完整的故事,无常店不收。”
“可阮小姐已经走了,还有谁能替我续写结局?”
东炎的声音很淡,最后一句,几乎轻不可闻,看似在问陆千钧,实则确实在问自己。
当日,他与西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想当年,你的故事,也是说到这里,便无疾而终了吧!”陆千钧感叹道。
“是啊!”
两人的对谈,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儿。
“我替你补上这结局,你的魂,就该入当了。”
陆千钧双手背在身后,侧身抬眼凝望着东炎,他取下面具,递给陆千钧,面上只留一抹苦笑,“有劳了。”
陆千钧没有伸手去接,说:“自会有人去收的。”
“好!”
东炎将面具揣入怀中,迈开步子,朝着晋宁王府走去,无月的长安,依旧灯火如昼,陆千钧跟在他的身后,一同离去,背在身后的手,一直紧攥着拳头。
“纵是这个结局宛如天光惨淡,你要听吗?”
“听!”东炎坚定地说。
陆千钧脚步一顿,面露疑惑,明知道结局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好,他为什么还要听呢?
“为什么?”
“早晚已经不重要了,终归是要知道的!”东炎坦然道。
他早已经历生死,看淡别离,若是当初,他有勇气揭晓自己的结局,也不用等着千年,随着面具,尘封在棺木之中。也许,他就能早一步探听到西婆的下落。
——
两人行路,仿佛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再到晋宁王府,院中又如初见时的破败,东炎站在故居之中,仿佛那些甜蜜回忆,仍在眼前,可故人却已不再。其中唏嘘感叹,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看吧,这就是你的结局!”
陆千钧说完,袖手一挥。东炎的眼前,就犹如展开了一幅画布,看到另一个自己打眼前走过,他记得那天他缝上了头颅,从战场回来,已是一个月后了。
晋宁王府一派惨淡光景。
“她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人。”陆千钧淡漠道。
东炎心中一惊,扭头望向陆千钧,满腹疑惑,静待下文。
“她惊闻你的死讯,为此哭瞎了双眼,怎能不知你不是人?”陆千钧一语中的,说出其中缘由。东炎微愣,苦笑一声,好似这才觉察出其中的隐秘。
只怪当时,他一心想掩饰自己,忽略了那么多细节。
“后来呢?”他问。
陆千钧摇头,指了指院中的一暗阁,示意他进去,东炎瞥了他一眼,犹疑不决,这扇门好似在哪儿见过,甚是熟悉,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靠近,别进去。
“你要的答案,在这里面!”
“答案!”
是啊!
他追寻了几千年的答案,就在眼前了,作为一个军人,只能勇往直前,从没有临阵脱逃的。东炎鼓起勇气,迈步上前,用力的推开两块门板,一股腐败霉味儿扑面而来。
陆千钧站在原地,看着他。
不管是什么时代的军人,他们的身上都有两种特质,固执和果敢。决定了的事儿,即便前头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这一刻,他在这个东将军的身上找到了共同点。
屋里很黑,没有一丝光亮。
有一种尘封的味道,却一点儿都不叫人欣喜,黑洞洞的反而叫人害怕起来,吱吱的叫声,可以判断里头还有活物,应该是老鼠之类的。
点火,亮灯。
东炎端着蜡烛,往里头去,只见纱帐之下,竟卧了一床的老鼠,窸窸窣窣的作响,好像在啃噬什么,发出阵阵尸臭味儿,引人作呕。因为点了灯,老鼠见了光,便四散逃窜,一只只都异常肥美,宛如兔子那么大。
吓得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由得后退一大步,额头冒出了冷汗。
老鼠褪·去,他这才看清,床上蒙着被子,躺着一个死人,瞧着身形,应该是一个女子。
床边放着一只药碗,看来,是久病成疾。
那只玉镯!
东炎心口一窒,他认得这只镯子,那是新婚那夜他送给西婆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在这个死人的手上,难道这个死去多时的女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西婆吗?
哐当——
他便整个人跌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手里紧捏着烛台,撇过头去,不敢瞧那尸体的惨状。
“阿炎,阿炎……”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他。
“你告诉我,西儿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喊我的人说谁?”东炎面色惨白,扶着门框,勉强站起身来,颤声问。陆千钧淡然处之,星眸之中毫无波澜,冷眼瞥了他一眼,说:“她也不是人。”
“我是尸人,她是魂魄。”
东炎这才明白过来,一手垂着门板,一边狂笑不止,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够好,只是为了同西儿厮守一处,没想到她才瞒得他好苦,可老天爷为何不让他们如此相守下去呢?
“阿炎?”
“西儿!”
东炎刚想迎上去,却发现西婆同自己擦肩而过。他的双手错愕的停在半空,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扭过头,疑惑地问陆千钧,“她去哪儿?”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她每日必做的事儿,便是倚着大门等你,直到她再也起不来床,最后病死在院子里。”陆千钧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嗓音讲述着这件事。
这一刻,他仿佛是亲历者。
“她,怎么这么傻啊!”
东炎身子一晃,瘫软在门板上,两眼发直地望着床上躺着的那具女尸。
喜欢死鬼,约吗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死鬼,约吗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