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出了汝南城北门,再往前二三十里,有一大片荒凉的高坡,是春秋时遗留的古城墙,绵延足有几千亩。此处杂草丛生,夯土纵横,因为没有人烟,就连残雪也都被冻成了冰。
有两个男人,迎着朔风,慢慢走上了一段残墙。灰蒙蒙的夕阳下,他们的身影也被笼上了一层似冰样的灰色。
“韩参军,看见那片黑影了吗?”说话的男人五十岁上下,两只黄褐色的眼睛像鹰一样。他拿着马鞭指了指前方,“那就是天中山,李重耳的麟息堡就在上面。”
——这位就是魏国曾经的征南将军娄延寿。因为七年前违抗朝廷禁令,私立巫兵,最后被查降职,从老家武川派调到南边几个州郡。现在担任的是豫州领兵刺史。
“奇迹啊,真是个天才。才两三年,汝南就大变了模样。”说出这番赞赏话语的是个中年武官,长相很斯文。他背上背着弓箭,手里还提着一把弩,腰里挂着两只野兔、一只雁。他是娄延寿的幕僚,韩文渊。
娄延寿明天要离开汝南驻营,今天难得消遣一回,出来打打猎,放松一下。两人在野外呆了好一阵了,虽然收获不多,但兴致还算不错。
“这个李重耳多大年纪?有三十吗?”娄延寿一手叉着腰,往高高的土墙下看了一眼。
“虚龄三十吧。”
“和孝节是同一年。”娄延寿一边嘟囔着一边解开裤带,朝土墙下撒了一泡尿。“我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像李重耳这样的。如果孝节活着,一定能跟他较量较量。可老天偏偏和我作对,早早就带走了孝节,真是我匹娄氏的不幸……”娄延寿在世人眼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同时也是个被家务事烦扰着的牢骚父亲。
“将军言重了。”韩文渊微微笑了笑,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洼泽。那里原先是一片湖泊,后来水源改道,湖泊慢慢变成了危险的泥潭,常有大牲口陷进去,最后死在里面。
娄延寿一边系好裤带,一边沉思着,“汝南城驻军有多少来着?”
“大概一万到两万。”
“这叫什么回答?不是跟没说一样!”娄延寿很不满。
韩文渊默不作声。
“负责搜罗情报的是谁?”
韩文渊犹豫了一下,“四公子孝真。”
“我就知道!”娄延寿满脸通红,很想大骂一通,但当着外人的面,他又忍下了。“娄孝真既然不喜欢打仗,那就别让他占着职位不做事了。明天你通告全军,把他的官儿撸掉,让他回洛州接着弹他的琴,画他的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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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一只野狐从灌木丛里探头探脑,现在还能看见猎物,但娄延寿已经兴致全无。他拿过韩文渊手里的弩,又交还给他。“算了,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
说完,他大踏步下了城墙。
两人来到拴马的地方,把猎物和弓弩系在马背上。
“主公!”远处一个骑马的侍从飞奔过来,“汝阴方面来信了!”
娄延寿和韩文渊对视一眼,“快说!”
那侍从跳下马,喘息未定,“孝存军主已将大军全部集结完毕。”
“好!老三这次干的不错。”娄延寿抬了抬下巴,“军队驻扎位置是哪儿?”
“就在颖河北岸。”
“好极了。”娄延寿舒了一口气,“孝存的动作这回还算麻利,也不枉我那天发的一通脾气。对了……怎么还没见那个老光头回来?交给他的事都办妥了吗?”
“前天晚上,他的人连夜赶到宋营,已经顺利潜入。不出意外的话,宋军营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韩文渊不怎么赞成使用巫蛊,他本人也很讨厌“老光头”乞元陀,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巫妖的确有两下子。
“哈哈,等着吧,三天内,这座城池必然是我娄延寿的了!”他捻了捻胡须,对这次各方的配合非常满意,“今晚不睡了,去准备一下,我要连夜出发。”
韩文渊得到命令后,正打算退下,又被娄延寿叫住:“那光头现在在哪儿?”
“他没有回来。”
“还在广陵?”
“是的。”
“这个老滑头!”娄延寿叉着腰,眼睛看着地面。“他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听说他的生意都做到刘宋去了……狗东西,敛财没个够!背着我干的那些勾当还真当我不知道啊。”他啐了一口唾沫,“等乞元陀回来,让他来见我。”
“遵命。”
“还有件事。”娄延寿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变得极其缓慢。“七年前那桩案子,我听说有点眉目了。”
“已经基本查清了。”
“说来听听。”
“果然像您当初料想的一样,和刘宋朝廷没有关系,完全是民间所为。”
“哦?看来真有能耐人啊!”娄延寿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
“据查,那伙人的头目是一对亲兄弟:原籍滕县的墨衍和墨鸿。那个墨鸿——巧极了,就在汝阴城开武馆。而其中的墨衍,曾在刘宋刑狱任职。”
“啊,是个‘捕快’。”娄延寿轻蔑地歪了歪嘴角,“这家伙一定就是主谋。人什么时候给我抓来?”
“其实,现在能确定目标的只有墨鸿一个,至于那个‘捕快’,仍然没有找到。不过,追查的人猜测,这人可能已经死了……”
“‘猜测’?‘可能’?”娄延寿额头青筋突跳,“我不想听到这两个词!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攥紧拳头,“我的儿子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我要把他们全都抓住,他们的儿孙、妻女……把他们赶尽杀绝!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一边吼叫一边喘着粗气,口沫飞溅到胡须上……
韩文渊大气不敢出,只能静静地等他发泄完毕。
——娄延寿有四子一女,长子娄孝节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所有儿子中最勇敢最有担当的一个,他把全部心血都投入到了这个爱子身上。
可没想到,七年前鬼章营忽然被袭,死伤近千人,其中就有时任军主的娄孝节。他是其中唯一没有被种下缚魂蛊的军士,也是被刺最多刀的一个。认出娄孝节的尸体很费了一番功夫,当时的娄延寿见到后几乎昏死过去,醒来时吐了一大口血,他的哭喊声整个军营都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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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下去了。
三百里外的一座小城,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炊烟袅袅而上,到处飘散着粥饭的香味。没有人想到,一股暗潮正从北面慢慢涌起——几天后,这里将被彻底淹没,成为血与火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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