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验尸的地方选在了广陵郡衙后院,一间平时堆放杂物的旧仓房。
徐来四十多岁,中等个头,却生的结实健壮。长相可以用难看来形容,面孔坑坑洼洼,像风化了几百年的石雕罗汉,脖子上还有个马蹄形的巨大疤痕,像是被什么兽类咬过。不分寒暑,他总喜欢把袖子卷到肘部,露出赤铜色的手臂筋肉,皮肤上鼓起的青筋看起来如蚯蚓一样。
墨骞见到徐来时,他正围着那件脏污不堪的皮襜,一只脚踩在胡凳上大口吃早饭。他旁边一尺的地方,是两张拼起来的旧门板,上面停放着一具灰布罩着的尸体。
徐来匆匆把最后两个素菜丸子塞进嘴里,然后抹了抹嘴,伸手撩开灰布,袒开上身的男尸暴露在眼前。墨骞的心咯噔一下:这人生前显然已经感染过“鬼虱蛊”了!
“这就是陈茂。”徐来的嘴里还在嚼着,他把食物尽数咽下,“大人您看。”他抓起尸体的胳膊,把手掌翻动了一下,“很软,而且颜色也已经变了,从这种天气来看,他至少已经死了两天。”
墨骞仔细查看尸体的胸颈,上面的斑点颜色已经变淡,和简初实身上那些鼓起的斑点相比,都凹了进去,细看有针孔大小的噬洞。
里面的蛊虫已经离开了宿主,墨骞内心升起不安和焦虑。
接下来,他又注意到尸体的头发被剃去,上面的发茬看样子还是新的。
“尸体在哪里发现的?”墨骞直起身,眉头紧锁。
“据说是郊外法圆寺……哦,是一个年轻人骑马送来的。来人着胡服,垂发。”
“胡人?”
“如果是的话,那他的汉话可说得太好了。”
“为什么让他离开了?”
“没拦住。那小子身手快的很。”
“他说了什么吗?”
“只说‘人死在了法圆寺’。”
墨骞转过身,立刻吩咐墨宇:“去集合衙门全部的快手,然后再派人去驿馆叫上所有狴犴司掾吏,火速去往法圆寺!”
【贰】
马车出了衙门口,离开主街穿过民房,很快上了一条僻静颠簸的泥路,车帘被风掀开了一角,墨骞看到一个身影。
“大哥,刚出衙门时,我看到鱼狗儿了。”
“怎么不早说?”墨骞想了想,立刻吩咐停下马车。“你带人先去,我随后就来。记住,到了法圆寺先封锁寺庙,任何人不得外出。”
墨宇拦住准备下车的墨骞,坚持要他坐在马车里,自己则下车随队伍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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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人都走远后,墨骞才从车里探出身,“出来吧。”他说。
过了片刻,依然没有动静。
“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这时,旁边的一丛灌木动了几下,簌簌掉落几片积雪。鱼狗儿裹着件麻布片从灌木后面低着头走出来。墨骞见状招招手,让他过来。
孩子的头发湿成了缕,像叶片一样覆在额头上,站在马车前微微发抖。
“怎么,江老三不在初云寺吗?”墨骞打量了下鱼狗儿。
“干爷爷今天病了,让我出来抓药。”
“你一路跟着我们,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鱼狗儿没回答,警惕地看看四周。
“衙里的快手现在都去办差了,孙奎这会儿是不会出现的。”墨骞知道鱼狗儿在担心什么。
鱼狗儿听了以后又低下头。
“我们不能老耗在这里。江老三还等着你的药呢。”墨骞提醒他。
“干爷爷让我去……那个地方抓药。可是……”孩子的头始终低着,“我实在不敢去。我……我害怕……”鱼狗儿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滴到他满是冻疮的脏手背上。他其实也有点怕墨骞。
或许是昨晚癞福的遭遇把他吓糊涂了,路过郡衙门前的鱼狗儿恍惚地跟着墨骞的马车,一路走到这里。和严冬里到处找不到温暖的猫儿一样,鱼狗儿本能地往相对温存一点的地方靠。
墨骞有公事在身,他很想给这个小乞丐几个钱一走了之。但常年的办案习惯让他多了份谨慎和细致。“你害怕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癞福那痛苦地、扭曲着的身体又开始在他眼前浮现。鱼狗儿两只手忽然捂着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麻布片滑落在地上。
墨骞意识到问题可能不那么简单。他跳下马车,捡起鱼狗儿掉落的那片麻布。“他究竟让你去哪儿抓药?”
“赵记……”孩子没说完最后几个字,已经泣不成声。
“跟我上车。”墨骞说,然后又转头对车夫吩咐:“掉头,去赵记生药铺。”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把车停在药铺附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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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里,墨骞静静地听完了鱼狗儿的叙述。
“以前‘闷幺儿’和‘阿丑’就这样不见了。睡一觉起来,人就没了。我一直以为……”鱼狗儿擦了擦泪,“干爷爷跟我们说他们动了外心逃跑了,遇见人贩子,拐走卖给了山蛮。他说那些山蛮专吃小孩子,我们如果不老老实实跟着他就是这种下场……”
“赵敏仁和江老三经常来往吗?”
“赵郎中自己倒不怎么露面,都是赵莨芪给他跑腿。”
“赵莨芪,这个人是店伙计?”
“是伙计也是徒弟,还是赵郎中的亲侄儿。”
“他有几个徒弟?”
“两个。另一个名叫赵菘苓。平时药铺里就他们俩。”
鱼狗儿话音刚落,车夫就驭停了马,把车停在一个人少的街角处。“大人,斜对面就是赵记生药铺。”
墨骞撩开车帘,一眼就认出了是哪家。
这是一座白墙壁、单檐灰瓦的建筑,一溜十扇朱红透窗非常显眼,屋宇也比旁边的刀剪铺子和棉席店高出半尺。“赵记生药铺”的招牌看起来像是新漆的。“聚仙草延寿固本”、“集灵药祛疾除疴”——一对楹联也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此时店铺门大开,能看到里面柜台前忙碌的店伙计和等候的顾客。那个伙计大概有十八九岁,衣服干干净净,矮墩墩的个头,稀薄的淡眉,看面相是个忠厚温和的人。
“那个正称药的伙计,就是赵菘苓。”鱼狗儿小声说。
“一会儿咱们分开,你先进去,我随后。”墨骞嘴里说着,眼睛却透过车帘缝隙打量旁边的医馆。
医馆的门脸略窄,门上着锁。屋檐下面垂着一个正菱形、大大的像风筝一样的幌子,做成了夸张的膏药形状,随着风飘来荡去。
鱼狗儿按墨骞的指示,趁四下无人时自己先下了马车。他尽管心里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药铺。
墨骞坐在马车里,静悄悄地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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