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刚蒙蒙亮，墨宸就早早来到廷尉署，但还有人比他到的更早。

　　狴犴司右少卿宗秀正站在公廨前，他面前还有两个手抱讼案的人。一个是司丞雷方勇，另一个是位斯斯文文的青年，名叫石元启。

　　石元启是来京城请求调派人手往汝阴查案的。因为来了不止一次了，所以这里差不多一半人都认识他。墨宸有点奇怪，这都过去三四天了，他怎么还在这儿。

　　宗秀今年四十岁了，和善的长脸上一双斜入鬓角的长眉毛，笑起来透着股子狡黠，又带点孩子气。和不苟言笑的墨骞相比，他显得有些玩世不恭，可了解他的人都清楚，这个人深藏若虚，老辣的很。所以狴犴司里人送绰号：灵狐。

　　看到墨宸，他立刻走过来，笑眯眯的先打了个招呼，墨宸连忙还礼。

　　宗秀拍拍墨宸的肩对石元启说：“这位你见过的，墨宸——我们狴犴司最年轻也是最聪明的司丞！你那案子，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石元启刚要说些什么，宗秀又打断了他，“石公子，今天狴犴司又有人上报了一桩大案，我实在抽不开身。这位墨司丞，你别看他年轻，办案经验却丰富的很。我原打算派墨司丞出去查一个重要案子的，现在特地停了他的差事，来向你了解情况，这下你还有什么说的？”

　　石元启听后只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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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宸有点不太痛快，宗秀扯谎总是张口即来，不动声色地把手下人拉进来替自己解困。而他碍着宗秀的职位也只能配合表演。其实墨宸今天来这么早，是想找宗秀请求接手简府案子的。

　　今天很冷，可石元启只穿了件旧夹袍，嘴唇冻得发青。墨宸看他这幅样子，收起了那点不耐烦，领着他来到一间有火炉的配房里。墨宸递过去一杯热茶，对方搁下手里的讼案文书，连忙接过道谢。

　　“你的事还没解决吗？”墨宸也坐了下来，拿起那卷讼案。

　　“唉，别提了。我冬至前两天就到建康了，马不停蹄把案子上报给廷尉署，在廷尉正监大人公廨外等了一天，见到我之后却说这种案子太难，让我去找狴犴司。第二天一早我又来狴犴司呈报。见到王昶大人后，他说要仔细看看，让我先回驿馆。下午却有人回我说王大人生病回府，我的讼案移给宗秀大人了。我又去找宗大人，可他当时外出查案，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宗大人看了案宗后说这是小案，要我再拿回廷尉署……

　　“我再三求告，宗大人才总算肯接手，不过那时已经散衙，而后就是至日假。这种案子不能算急案，要排到至日假以后才能开案。这不，我一大早就守在衙门口，唯恐这次再错过机会。”石元启双手捧着热茶，他年龄和墨宸相仿，眉眼也更清秀，但说话却显得很老成。

　　墨宸翻开案文，一行行看下去。原来是连环的人口失踪案件，其中并没有发现尸体和显贵要人，难怪引不起重视。但案子里失踪者数量众多，不像是普通的走失或者劫持。总这么搁置着也太不应该。

　　“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狴犴司接连呈送了几起重案，都和朝廷命官有联系，再加上之前的库部失窃之类的悬案等等，这些案宗堆积在公廨的长案上，都有两尺高了。我估摸着，如果能让狴犴司分出人手去汝阴，至少得五天以后吧。等我哥从广陵回来，我跟他说说兴许能行。”墨宸很认真，并没打算糊弄石元启。

　　石元启听到后神情黯然，低着头不言语。墨宸也想不出安慰话，这种事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

　　“那……我就再等等吧。”过了好一会儿，石元启才说了这么一句。

　　墨宸看他穿得单薄，忍不住问：“你来的时候没带别的衣服吗，这种天穿这个怎么行？”

　　石元启有些局促地笑笑，“起先没料到要在这儿等这么久，身上的钱不够了，回去的路费又不敢挪用，只好把皮袍卖了……”

　　墨宸听后愣了，石元启来廷尉署不是头一次，他多少听说了一些，知道这位石公子是县令家的独苗，廉洁的父亲自然出不了骄奢的后人，但这样清贫也实在让人动容。墨宸考虑了一下说：“你这几天不如先住我家，等我哥回来，有什么讼案你当面跟他讲。”

　　石元启连忙摇手推辞，“不不，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说定了。”

　　快该去应卯了，墨宸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捎上石元启的那本讼案，“我再帮你问问吧。”

　　石元启连忙道谢，心里非常感激。

　　【贰】

　　狴犴司台一共四进院子，第二重有个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八个司丞和二十四名掾吏全在这里面司职。直接掌管这些人的是左少卿墨骞，现在墨骞不在，暂时由右少卿宗秀代理各事务。

　　和墨骞不同，宗秀在时气氛就显得轻松很多。

　　他翘着腿坐在长案上，一手抓着脚脖子一手拿着毛笔，开始点卯了。大厅里依然闹闹哄哄。

　　“申文杰……”

　　“有！”

　　“祝平……”

　　“有！”

　　“雷方勇……”

　　“有！”

　　“鲍有正……”

　　……

　　他按名单依次念下去。

　　“崔显……”

　　“崔显！”宗秀抬起头环视大厅，用笔杆敲了敲桌子，“崔显在不在？”

　　嘈杂声小了，有人也跟着张望。但仍然没人回应。

　　崔显是所有司丞里最勤奋的，居然也有迟到的时候，墨宸暗暗惊奇。

　　宗秀在点名簿上画了一笔，接着念下去……

　　点卯完毕，宗秀开始分授各项案件，之后就离开了。

　　果然不出墨宸的意料，简府的案子被分到了雷方勇的手里。墨宸不甘心，紧跟着追出大厅。

　　“宗大人，您能不能考虑一下。简府的案子交给我吧。”

　　“这怎么行，都分妥的怎么能再反悔。”

　　墨宸央求说：“大人行行好，就当是看在我哥的份儿上……”宗秀和墨骞的关系不错，两人虽然一正一辅，但从没红过脸。

　　宗秀脸上似笑非笑，“实话跟你说，不把案子分给你，正是依你哥的嘱咐。要不你给墨左少卿写封信，他若改主意，我绝没问题。”

　　墨宸压低声音说：“那，那也不能让雷方勇接啊……”

　　雷方勇这人在狴犴司里实属草包一个，他能做司丞完全是花了钱托了关系的。案子到他手里，十有八九就得黄。

　　宗秀脸上的和悦一扫而光，“让哪个办差是我的权力，就不劳你操心了。”

　　墨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我哪敢有半点质疑宗大哥的意思。因为这个简徖是我朋友，这才忍不住多操了份儿心。既然您说不让我插手，我哪敢再管。”他把手里石元启的讼案呈过来，“其实我找您主要还是为它。”

　　宗秀摆摆手，“这个我早看过了，等你那两个哥哥回来再说吧。墨宇不就是汝阴来的么，到时候把案子交给他好了，他也正好多个机会探望亲眷。我这可是在照顾下属呢，懂不懂？”

　　宗秀拍拍墨宸的肩膀，离开了。

　　叔父和堂妹远在汝阴，堂兄墨宇有机会能多回一趟家倒也是件好事。想到这儿，墨宸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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