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盘盏刚从桌子上撤下，仵作徐来就从郡衙赶回辅盛驿。

　　“左少卿大人，建康来人了！”徐来进了驿馆就直奔墨骞这里。

　　“哦？”墨骞和墨宇对视了一眼。

　　“是廷尉署的廷尉监崔筑。他让您即刻去郡衙见他。”

　　“廷尉监？”墨宇听后愣住，崔筑原本担任廷尉正一职的，现在大概改了职位了。廷尉监和廷尉正相比品奉虽然差不多，但权力要更大。

　　墨骞皱了皱眉，“好吧。我这就过去。”

　　“老廷尉又喝多了吧。”墨宇发起牢骚，“怎么让这种人做廷尉监？”

　　“如你所愿，爱喝酒的老廷尉已经被撤了。”徐来撇了撇嘴，“现在换了新廷尉了。据说这人倒是不喝酒……”

　　墨骞沉思了一下，叮嘱墨宇：“你辛苦一趟，亲自护送姜左军到法圆寺。我担心崔筑会下榻这家驿馆，那样的话就麻烦了。另外，你再嘱咐宸儿，让他这两天千万不要进城。”

　　“现在就去吗？”

　　“对。”

　　“赵记医馆那边怎么办？”

　　“有年师傅盯着。你放心去就是。”

　　墨宇立刻系好帽带，拿上佩刀离开了。墨骞则和徐来一起出了辅盛驿，往郡衙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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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刚离开驿馆就碰上了唐士平。

　　“墨大人！”唐士平走的满脸油汗，“我正要找您。初云寺那边有状况。”

　　“怎么回事？”

　　唐士平把墨骞叫到一边压低声音，同时两只手臂张到最大，比划了一个四方形。“我们在江老三的卧房里发现了两口大箱子！”他睁圆了那双小眼睛，“里面……全是钱呐！你绝对想不到这老乞丐有多富。”

　　“看清楚了吗？”

　　“钱谁不认得？我让高勇在那儿守着呢，跑来就为禀告一声。这些钱数量巨大，属下不敢擅自处置。当然，还有那一众小乞丐也没处打发，共有二十七名，年龄最小的看起来也就两岁。”

　　墨骞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些钱交给唐士平。“箱子看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你先去买点柴米，给那些孩子解决这顿的饭食。”

　　唐士平尊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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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有一百年历史吗？”

　　墨骞赶到衙门时，崔筑和太守袁松正站在郡衙前的登闻鼓旁边闲聊。

　　崔筑摸了摸鼓上蒙的皮子，“这皮子也有一百年了？不可能吧。”

　　“据我所知从未更换过。”袁松头抬得高高的，自信满满。“这面鼓皮，乃是采用了……”

　　“一百年的鼓，竟然还保存的像新的一样。”崔筑的赞叹打断了袁松，紧接着他的语气一变，“该不会从来就没人敲过吧？是不敢敲呢，还是敲了也没人应呢？”崔筑怪笑了两声，“登闻鼓保存的再久也还是登闻鼓，丝毫不会因为它的古老为当地的吏治增色。”他扭过头瞥见了墨骞，“你说对吗？墨大人？”

　　袁松听了满脸通红，因为愤怒，他的一双俊目眯成了两条缝。

　　崔筑并不去理会这个绣花枕头，他转身对墨骞施了一礼。“下官崔筑。可是久仰墨左少卿威名啊。”

　　他完全不知道墨宸在自己这里呢——墨骞心想。他放松下来，从容地还了个礼。

　　崔筑和墨骞一边往大堂里走，一边发表他的高论：“人都喜欢有年头的东西呢。一样东西够不够老，用来衡量的标准墨大人知道是什么吗？答案是：人的寿命。是不是很有趣？”他脸上显出一丝更加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人都渴望长寿，恨不能把别人那辈子也给活了。可很多人都寿不过半百，更多人捱不过古稀。这是一件多么可悲又无奈的事情啊！

　　“于是，像那种老器物，就成了敬仰羡慕的对象。尊崇它们的行为，反倒成了人们心底欲望的另一种反映。越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越是倾慕的厉害！但好在老天是公平的，不会因为某人的权势和地位就让他多活几天……”

　　墨骞不知道崔筑意欲何为，而这些话映射的又是谁，他也没兴趣细想。

　　两人走进了大堂，崔筑毫不客气地坐到上座，他前面的条案就像一堵城墙。“墨大人不愧是狴犴司‘鬼枭’，查案子真没的说，下官佩服之至！”

　　听着这番恭维话，墨骞没有言语。他只是看着崔筑，等着对方的下文。

　　“但是，据我所知，简初实的尸体曾被你擅自焚烧了，这是其一；其二，简宅在你进入勘察后也被大火付之一炬，这一点你连句解释也没有；其三，郡衙捕头孙奎被擅自杀死，连录口供的机会都没留下。”

　　“你说的都是事实。”墨骞眼睛仍然盯着崔筑，“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我想听这个。”

　　崔筑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股气，他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语气不慌不忙。“鉴于此上种种，廷尉大人特命你将此案移交给我。”他把手边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绶告推到墨骞面前。

　　墨骞抓过那张纸，面无表情。“什么时候开始。”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脑子里仍旧乱哄哄，太阳穴突突地跳。

　　“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建康了，那儿可能还有几个小案子需要点儿人手。当然，之前你得去见见廷尉大人，看他愿不愿让你接。”崔筑的头微微歪着，他盯着墨骞看的神情，就像一只被好奇心折磨的狗。

　　墨骞很想表现的若无其事一点，但还是失态了。他连辞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就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别忘了写一份折狱禀文交给掾吏。”崔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骞依旧没理会，他把那张绶告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

　　墨骞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哪个左少卿、是不是“鬼枭”、是不是狴犴司吏员……这些统统都无所谓了，他现在根本就不在乎！

　　简初实那骷髅一样的脸又在他眼前浮现了，那火光下蜜色的皮肤，半闭着的双眼……还有赵记医馆地窖里的木架，那个失神的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的孩子、以及他脚下那两具小小的、如破烂人偶一样的孩童尸体……他们叫什么，父母是谁，家住哪里……

　　这些小娃娃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吗？在忍受最后的折磨之前早就不再想这些了吧，他们只希望能吃顿饱饭，像鱼狗儿那样想尽一切办法哄瞒住肚皮。

　　而某些人，连这点机会也不给他们！

　　墨骞走的越来越快，把广陵郡衙远远地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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