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说吧,你……”
墨骞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忽然瞪着眼睛,紧盯着墨骞,额头筋脉贲张,两只手紧紧攥着,如同纠结的树根,仿佛随时要扑过来。
墨宇见状吃了一惊,用手紧紧按着刀把。谁知那老汉忽然“哧嗵”一声跪下,开始对着他们两人一下一下地磕头。他的头咚咚的撞到船板上,像擂起的鼓。
墨宇终于忍无可忍,起身拉住他,照这样磕下去,这老头子会昏死过去的。
但没想到老汉力气极大,墨宇死命抱住,才总算制止。对方却像孩子似的“呜哇”一声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头子抬起磕出红包的头,用袖子擦擦脸,“两位救命恩人大老爷,我也是混过江湖的,知道规矩。您们今日救了我,我……我就是三天以后立刻去死,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
墨骞看他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也放松了身体,斜靠在板壁上,“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叫孟文满,今年四十二岁,本是武陵一个船工,年轻时不学好,当过偷牛贼,后来又打架伤了人,数罪并罚,被充军到前线作战,一待就是二十年。因为我的名字喊起来拗口,面相又老气,认识我的都叫我老孟。我随军在岭南打过土蛮,在蜀郡打过巴人,最后一次是三年前支援打爨蛮。说起那次打爨蛮的经历,那可是终身难忘……”
或许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话,也或许是报恩的急切,孟文满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墨骞不得不挥了两次手,才把他打断:
“西南伐爨?那次支援的行军领将可是姜伯熹?”
“正是!蛊毒的事就是在那次行军途中遇到的!”可能因为饭食吃的饱,孟文满的话语中气十足。
墨骞对墨宇说:“三年前伐爨之役班师后,录事参军薛怀上呈过一份陈表,里面好像记录过疫情的事,但朝廷并未重视。为此岳父还很不满意。”他又问孟文满,“你具体描述一下这种蛊毒。”
“这种蛊,名叫‘鬼虱瘟’,又称‘鬼虱蛊’,传染性极强。中了蛊的人不饮不食,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死后蛊虫破体而出,寻找新的宿主……我们那次行军中,很多士兵都感染了这种虫疫。”
“医官呢?军中的医官据我了解多数还是世医出身。”
“全军医官加上医工不下百名,都束手无策。”
墨宇惊讶地问:“那你们又是怎么挨到爨境的?照这种传染速度,恐怕不等见到敌人,就没有可用之兵了吧。”
孟文满却严肃地说:“如果没有解药,的确会是这种结果。所以将官们最后才决定停止前行,派人进武陵山找花熋人拿解药……”
“花熋人……那不是传说吗?”墨宇忍不住又打断了他。
墨骞思索了一会儿,示意老孟接着说。
“当时挑选出的士兵里,我就是其中一个。队帅是校尉李重耳。路中历尽万难,遭遇过一种能够隐形的怪兽,以及可以吸人精魄的妖人。最后只有我和李校尉及医官邢玉谦三个人活着回来,用带回的药方救了全军。”
孟文满话音一落,船舱里雅雀无声。墨宇转头看看墨骞,对这番话,他根本没法相信。尤其是什么怪兽妖人,越想越觉得离谱。
“你既然因罪充军,怎么会出现在死牢里呢。”墨宇看着孟文满,怀疑他是被抓的逃兵。
“我是来找李校尉的。”孟文满说,“从巴陵到广陵,两千里水路啊。就为寻找李重耳校尉。”他的眼眶红了。
墨骞换了个姿势,重新坐好。“说详细一些。”
“因为那次寻药立了功,我被允许领饷归家。”孟文满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可我家里已经没了亲人……只好又当船工谋生。后来我漂泊到巴陵,用身上的积蓄买了艘小船,打算老老实实吃这门水路饭。到巴陵后,经人说和,嫁过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唉,我这人没妻缘,才一年,那寡妇就害病死了,只留下继子孟添儿。只怪我教导无方,这小子总不学好,常和岸上一些不三不四的大孩子混一处……
“有一次,他回来时神色异常,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船上。我趁他不在,把那东西搜出来,竟然是一把宝剑!这剑我认得,乃是李重耳校尉所佩之剑,以前我在军中多次见识过。天知道怎么会在他那里!
“等添儿回家后,我揪住他仔细盘问,这小子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原来是岸上的贼后生交给他藏匿的贼赃。我心想别是李校尉遇到了什么不测,于是就把多年不用的战刀取出来,扭着不肖子去找那几名后生。
“那些小贼见我抄刀拼命,立刻招认出这把剑来自一个花熋蛮女。至于那名蛮女,已被他们卖给了一条商船!我觉得这事蹊跷,经过多方打听,得知那船正准备去往武昌。为了弄明白真相,我带上添儿驾船日夜兼程,终于在商船靠岸时追上了。
“当天晚上,我凫水潜到船下,准备找机会登船,没料到一伙劫匪忽然杀到船上,我趁乱救走了人。这才发现,那姑娘就是当年带领李校尉拿解药的大恩人!原来她和李校尉早订了婚盟,如今冒险走出深山,就是为寻找夫君来的。李校尉的剑乃是绝世宝物,不是真订下婚约,怎么会交给外人?
“可惜我并不知道李校尉的下落,好在我一个军营里的同乡就在武昌谋生,他告诉我说李校尉早已差调走,至于调往何处,他也不晓得。但当年的医官邢玉谦和李校尉是异姓兄弟,找他兴许管用。听说那邢医官后来在汝阴落了脚。我才又带着那位花熋小姐到了汝阴,领着她遍访医馆,打听邢医官的下落。可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邢医官前年就病逝了。好在他还有个徒弟在广陵……我们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便准备去往广陵找寻邢医官的那位徒弟。
“正在这个时候,一伙抢匪袭击了我们,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好逃走。慌乱中继子孟添儿又跑散了,那孩子至今还苦等在汝阴呢,这么久了,身上的钱恐怕早花完了,也不知他如何过活……”老孟的眼眶泛红,喉咙反复动了几下才继续说:
“不过,也幸好添儿没跟着我们。因为我们刚进广陵城没多久,居然又在一家酒肆遇袭了!期间我被打昏在地,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投在死牢里,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最后我索性不再喊叫,心想我孟文满杀伐半生,和我一同的弟兄们多半都不在人世,如今我就算即刻死去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老天若有灵,总会有想起我的一天……只是那位花熋姑娘,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唉——”孟文满抬起手擦了一把泪,“狱卒每天一早一晚送两餐饭,我细心记下,算起来关了将尽四个月……
“直到三天前,牢里被架进一个发了疯的杀人犯,这人水米不进,狱卒不得不过来查看。灯光晃过时,我看到他脖颈上的黑斑有些眼熟,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武陵遇到的‘鬼虱蛊’。但那人痴痴呆呆,我一时又不敢确定。
“今天见到恩公,看您像是个官府的人,心想莫不是城中爆发了蛊毒,前来查病的?也多亏了恩人,否则老孟可要不明不白死在牢里了。”
说完这些,孟文满撩起衣襟揉了揉眼睛,泪水又掉了下来……
喜欢蛊祸之南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蛊祸之南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