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梓很快收回手,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你之前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他问道,左右看了一下,半莘的房间干净明亮整洁,门已被他带上,“现在,应该不会有人会打断了。”
“这个嘛……”半莘目光闪了闪,她已经产生心理阴影了,不答反问道,“你呢,不是也有话想和我说,什么事?”
回避一个问题,最好的选择是抛出一个问题。
“狸猫妖小青。”他说道,也不戳破她的小小把戏,单手支起下巴看她,似笑非笑,“你没忘记吧。”
二人因为一个名字玩笑一般的定下一个赌约,说好了谁输了则认真回答对方一个问题,最初半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结果大出意料。
当下,昔梓却是来寻她讨要彩头了。
“当然没忘记。”半莘道,垂眸理着墨发,有点挫败,道,“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不。”他道,伸出手摇了摇,坐正了身子,柔和的面部线条变得立体严肃,“我什么也不想知道,甚至我可以告诉你一直想知道的一件事……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关于他的真实身份……
半莘抬头,怔忪,“真实身份吗……”迟疑,“你难道不是……”
“不是什么?”他追问,目光锐利,道,“你知道些什么?”
曾经她以为他是战神离舒的坐骑火麒麟而化,难道不是……半莘目光一凝,不对,如果是坐骑,不可能会使用昔邪剑,甚至于连她的回灵灯他也能用!
到底是她以前没有想到这些,还是不愿深想,半莘一时间想不清楚。
“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她说道,站起来走到窗前,院子里的大槐树枝繁叶茂,但无论怎么努力,站在这里她始终看不清它隐藏在密叶下的枝干。
局限在一个角度,如何看的完整。
到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关于昔梓的一切,她所知道的,她所看见的,不过都是他愿意让她知道,愿意让她看见的罢了。
片刻前的悸动,骤然变得苦涩,有针扎入胸口,刺入,滑动,游走……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昔梓走过来,在她身旁站定。
“你不要多想。”他说道,声音不复刚硬变得轻柔,“我只是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如果你知道我就不说,如果你不知道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半莘无动于衷,不言语。
昔梓叹气,只得伸手强行板正她的身子,逼的她不得不正视他。
那双眼,似乎蕴着千般万般的委屈,水亮迷茫,昔梓心弦一颤,到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还是让她难过了。
“所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试图撩开她垂在耳边的落发看清楚她的表情,道,“还有,你想知道些什么?”
半莘偏开头,一缕垂发以极其优美的弧度划过他白皙的指尖,带起丝丝的痒。
他凭空抓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道,之前眼底的脆弱尽数敛去,漠然而嘲讽,“我能知道些什么?在你面前,我是不是一直就是个笑话,这么久,关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凭空猜测,是我傻,偏偏就那样信了。”
与其说是指控,不如说是委屈。
指尖空荡,她的话让昔梓一阵沉默,是的,她说的没错,一直是他在引导她往错误的方向上靠……复活晏曜神女太过重要,根本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
那怕到了现在,他依旧只是在为了那个看似光明实则阴暗的目的在不停的在试探她,而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我……”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再次伸出,可还未触到她的衣袖就重重滑落身侧。
下一瞬半莘转身,他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反手拉住,下意识用力紧握,她一掌挥来,他不躲不避,鲜红的指印顷刻落到他俊美的脸上,白与红,刺眼且违和。
“对不起。”他最终说道,涩然孤寂,松开她的手,错身而过,玄色的衣角掠过半莘颤抖的手。
明明是盛暑时节,却仿佛寒冬腊月,却只觉料峭的冷意从心底翻涌而上席卷而来。
“等一下。”身后传来半莘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明媚柔和,带着他害怕的寒意和决绝。
昔梓停下并不回头。
“只要我想知道。”她看着他,颤抖的手往上攥起,问道,“你都会说?”上前一步,强调,“如果你再骗我,我不会原谅你。我,青丘狐半莘绝不会给人第三次信任。”
这是她最后的退步。
“是。”他一字一字的道,“我再也不会骗你。”转身,直直迎上她审视的目光,一动不动,素来潋滟的凤眸沉寂深邃。
“好。”半莘拂袖坐下,粲然一笑恍若海棠花开,道,“那就行了,你走吧。记得回头把脸上的伤遮好,别被人看到了。”
昔梓愕然。
“你……”他道,“你不怪我了?”难以置信。
“不。”她摇头,道,“我没那么心胸开阔不记仇,相反我很小气,所以,你先想好怎么和我解释,关于你的身份……”停顿,冷哼一声,“还有那副画卷。
终于,她还是问出了口,始终是在意的,就像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吐出一口气。
“画卷?”昔梓困惑,她不是不知道晏曜神女的事情,怎么又突然会问这个,道,“画卷怎么了?”
这个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在给她装不知道。半莘冷声道,“那副画卷上清婉卓绝的貌美女子是谁?你和她什么关系?”
‘清婉卓绝’‘貌美女子’被半莘落了重音,听起来竟颇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果然不知道……昔梓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既庆幸自己的险恶用心她至今毫无知觉,又担忧事发暴露该如何再面对与她。
不过,还好,至少在眼下,这两个问题,他都能回她,诚实且认真的回她。
“那个女子和我没有关系……”他看向她,“她是上古时期司四季的晏曜神女,是我主人离舒上神的爱侣。”
“没有关系……”她低声重复一遍,挺直了身子,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下一刻,又注意到他的用词,追问道,“你的主人,真的是离舒上神?”
所以,他没有骗她太多?到底他还是和离舒上神有关系。
昔梓点头。
在他以为她会继续追问的时候,半莘却意外的只哦了一声,摆手让他出去。
心存疑惑,到底没能走出去,迈步不过两步,他再次转身望向那个红衣灼灼的女子,她侧着的脸弧线优美,眼静如水。
现在,他真的已经摸不透她的想法了。
她一直在意的,难道不是他费尽心思隐藏起来的身份,为何事到如今反而撇开不问。
“你怎么不问我到底是谁?”他说道。
“因为……”她勾起嘴角笑的明媚,话却如箭,缓缓道,“我怕你再一次扔掉我给的信任。”
……
看着昔梓失魂落魄的离开,半莘突然觉得很解气。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去问他的身份,故意让他来问她,故意要说最后一句刺骨冰冷的话。
骗了她这么久,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她从来都不大度,这是真的。
铜镜里的女子摇着头看她,不认同道,“你这是何苦,明明知道他心里有你……”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哪有怎样?”她嗤笑了一声,是的,如果之前还心神惶惶不敢肯定,但今日过后,她再无疑虑。
如果心里没她,他何苦要戳穿经营已久的骗局,如果不是喜欢她,为何她一生气他就如此慌乱……他眼底的情意如此明显,她到底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乍一得知他居然敢骗她,还骗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很生气,甚至一度闪过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可终究,意难平,舍不得。
“不怎样。”铜镜里的女子说道,叹气,“只是,看他那个样子怪可怜的。”
半莘沉默。
虽是她一时之气,但到底他眼底荡开的痛苦太过真切,反让她一颗狐狸心揪了起来。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扬高了声音,手却缓缓放到了胸口感受那一波一波恍如针扎的痛楚,对铜镜里的女子恶狠狠道,“他需要你同情吗?他自作自受!活该!”
“噢?”铜镜里的女子看着她摆出来的狰狞表情,笑意盈盈,意有所指道,“是的,活该呀……”
噼里啪啦。
碎片一地。
……
次日,萝卜心惊胆战的从半莘房间里清出一堆铜镜碎片,也不知道主人到底是怎么砸的,全碎成了小小的一块块渣子,看着怪瘆人的。
更瘆人的是,主子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不愉快或是生气,笑的如沐春风,连气色都比前些日子好上几分。
萝卜感觉心里一阵发寒。
天哪,这真是太可怕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偷偷去问昔梓,昔梓却神情恍惚,一言不发,仿佛比她吓的还要严重。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小龙君敢无知无畏的凑过去主人身边。
“这个是什么?”
“还有那个?”
“咦,这个好漂亮啊!”
……
屋子里,一时只见小龙君雀跃的身影穿梭在货架间,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半莘,半莘,你过来看,这是什么!”他又捧着一个白玉盒子过来,从今天上午开始,就一直没停过。
半莘心情其实挺好,并不是萝卜想象中暴风雨前的平静。砸了东西,发泄完一通怨火,想明白了自己不是一腔情愿……这真的是太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不过,就是不能让昔梓那么轻松就过关就对了,她想。
“这个呀。”她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两只黑漆漆的角,似牛非牛,似龙非龙,道,“这是……夜叉的角。”些许意外。
这个东西,她记得没有摆出来的,她扭头看了看货架,正数第二排第三个有个空位,难道她记错了?
“奇怪,我什么时候摆出来的。”她取出来一只黑角,左右翻看着。
萝卜跟着看了看货架,道,“好像是以前放龙人海螺的位置。”
龙人海螺,不久前被半莘送给了杏华。
半莘了然,可能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一不小心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摆上去了,把黑角放回了盒子里。
“修罗的角是什么?”小龙君低垂着眼看盒子里,伸手去拿,一副好奇的模样。
半莘却按住他的手。
“子桑。”她说道,“这个不能乱动,你现在修为很低,容易被这上面的戾气所伤。”
小龙君抬脸看她,似懂非懂。
昔梓一听到修罗角就抬眸望了过来,今日,她还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目光一沉,道,“这是翟霖的角。”斩钉截铁。
“翟霖?”半莘下意识接话,刚出来口又有点懊悔,怎么就搭上他的话了,真是……
小龙君浑身一震。
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扬起笑脸去拉半莘的袖子,道,“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像是个名字呀。”
半莘摇头,她其实也不清楚,这对修罗角是从上古战场天河路流落出来的东西,据说是当初神魔大战中死去魔族的角。
这东西,得到后她一直将其束之高阁,只因上面的凶煞之气太重。隔着几十万年的光阴下来,还有如此力量残留,她几乎能窥见那一场轰动六界的大战究竟是何等惨烈。
“翟霖是上古时期带领魔族大军作乱六界的修罗王。”昔梓却知道这是什么……在战神离舒手里,他曾无数次的撞上过这对坚硬无比的修罗角。
“居然还是修罗王的角。”半莘讶然,再次捡起来黑角翻看,上面有浅细的脉络密布,似刀痕也似剑痕……还以为就是个普通魔族的角,想不到这东西来头还挺大。
“是啊。”昔梓走过来,俯首指着上面一处较深的痕迹,道,“当年离舒上神用了七成神力也只劈出这么一道痕迹。这角,很不一般。”
半莘坐着,白玉盒子在腿上,他站着,俯首伸手点下,二人的距离骤然靠近,彼此的气息纠缠。
半莘身子瞬时紧绷,身上的汗毛齐刷刷都立起来。他的脸就在自己头顶,只要一抬头,就可以清晰的落入眼底,耳边,是他口齿间带起的气浪,温软湿热。
真是要命!
到底谁在惩罚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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