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五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杨桃与安梅相识了，起初的接近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可谁也不曾想到这两个带着目的人最终却交了心，过了命。

　　杨桃在安梅的房间待了三天，关着门谁也不让进，顾杨守在门外，一改往日的穷追不舍，这一次他放她自由，无论她干什么，无论她想什么，哪怕门打开之后出来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也认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注定是要一个人承担的。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丝生命的迹像，不起眼的角落，杨桃靠在墙边，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她手里的那把鎏金刀，一个强烈的想法正在她的脑海里应运而生，她知道这是一个潘多拉宝盒，无论谁打开它，带来的都只有毁灭。可是这样的想法却在大脑深处慢慢扎根，奇怪的是这一次她的耳边只能听到一个共同的声音，她不禁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你们居然达成一致了，站在同一个起点线了。

　　金娘说的对，如果安梅自己不愿意这么活呢？

　　我不是复活她，我只是重新给她一次让她自己选择死亡的机会。

　　……

　　两个声音嘎然而止。

　　大雪停止的这个夜晚，安梅房间的门打开了，本该一脸憔悴的杨桃此刻却异常精神，双眼凝视着顾杨，丝毫看不出她这几天里的颓废。

　　她这样的惊人改变让顾杨隐隐不安，他知道每次当她如此平静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一定计划着不平静的事情。

　　“你收拾一下东西，叫上冷星我们去趟金陵。”杨桃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顾杨看着她，不知道她心里做何打算，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梅。

　　楚丹正蹲在地上烧着纸钱，灵堂里只剩她一个人了，范丞已经在这灵堂里待了好几天了，若不是黄太太一针将她扎睡着了，他这个时候还坐在这里不动呢。

　　见杨桃进来，楚丹将一叠子纸线递给她，盆里的灰烧的非常细腻，沉沉的全堆在一起，即使是扇了风它都不会飞起来，这样的纸灰是很少见的，楚丹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可杨桃明白，阿九明白，这宅子里的赏金猎人都明白，这是安梅的一种回应方式，即使是死去，对于这里的一切人、事、物她仍旧怀有情感，不怨、不恨、心甘情愿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在安管科也待了四年多了，可想着再回产科？”杨桃一边烧着纸一边和楚丹说道。

　　如果说他们几个人谁的变化最大，必然是楚丹，当初胆子最小的那个人如今即使面对碎尸案都面不改色了，更别提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灵堂里，随着时间和年龄的增长，楚丹也看明白了很多事，尤其是这几年她看到太多生死，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态了，她淡笑道：“回不去了。”

　　“我可以找秦院长说情，他会为你想办法的。”

　　楚丹摇摇头，“我不是说科里回不去，我是说我的心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的杨桃生生的疼，金娘当初说的话如今真的应验了，当初她一门心思想报仇却从没有想过因为报仇而带来了一系开蝴蝶效应，她的这些朋友该怎么办？

　　之前把楚丹调来是因为自己长年不在安管科，楚丹胆小怕事，又明哲保身不愿惹事，所以才强行将她调了来，现如今终究还是毁了她，如果她没有去招惹她，她现在还在儿科好好的，就算升不了职，可也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当着她的医生，每天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过着普通的生活。

　　“对不起。”认识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欠她们一句道歉。

　　“干嘛跟我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你的平静人生被我毁了。”

　　楚丹听完乐了，“你想太多了，我以前虽然胆小，但还不懦弱，院部通知我调到安管科的时候，如果我真的不想来我会拒绝，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强迫我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干我们这行的固定思维太久了，偶尔看到新鲜的事务，忍不住被吸引，所以如果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好奇心太重，你虽然对我抛砖了，但接还是我自己接的，不能怪你。”

　　楚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杨桃真的很惊讶，“你原谅我是你的大度，可我不能拿你的大度当理所当然。”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心甘情愿跟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就像我们理想中的那个人。”

　　杨桃不明白，“什么意思？”

　　“为什么人们会喜欢看小说，看电视、看电影，因为这些虚幻的东西会塑造一个现实中不会存在的人物，这个人物坚强、勇敢、聪明、有责任，讲义气，会和邪恶的势力做斗争，不屈服于任何困难。可是在当今社会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自私、冷漠、欺骗几乎已成了每个人的标配，尽管有些人它不会去做害人的事情，可是它的冷漠同样给这个社会造成一种无情的现像，这个时候你出现了。像从小说走出来的那个人物一样，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感叹，这世上怎么会真的有这样的人呢？一条人命案，人家躲都来不及了，你居然还上前帮忙，就算自己被怀疑你也无所谓，这种情结除了小说里头，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满足了我对于英雄的幻想，你将这个人物真实的带到了我的面前，杨桃你是个英雄，我相信梅姐也是这么认为的，在这个风气俱差的当下，你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你明白吗？”

　　突然被楚丹这么一顿猛夸，杨桃还有点不适应，这么多年了，倒是从来没有听过她们这么夸过自己。

　　“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杨桃起身为两旁的灯又添了些油。

　　楚丹会意到杨桃的意思，没说什么起身就离开了。

　　安梅就像睡着了一般平静，黄太太对遗体处理的很好，安梅看上去没有丝毫逝者的样子，杨桃站在棺前冷静的看着棺内沉睡的人，嘴角挂上了一丝丝微笑，“你看我，前几天哭成那样，现在又笑了，你看到了是不是又该骂我了？”杨桃自言自语的说着话，但她知道安梅能听到。

　　“以你的性格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走了，你可以不顾我，但你不会不顾范丞，不会不顾你科里那么多的人，你的心我最明白。这个世上我谁都不欠，唯独欠你，你拒绝过我，你也摆脱过我，可我还是像个膏药一样粘上来，不管结局，不管你死活。若当初我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去找你的。其实我何德何能，能有你们这帮姐妹倾心相对，这一生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杨桃趴在棺沿上呆呆的看着安梅，忽然她伸出手握住安梅，“梅姐，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我会保护你的，豁出一切保护你，我活着就绝不让你死。”

　　案台上的蜡烛突然剧烈的晃起来，杨桃看过去又笑了，“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顾杨走进来的时候杨桃已经又烧了一盆的纸钱，又给安梅上了香，“东西都准备好了？”

　　“冷星在车上等着了。”

　　杨桃回头又看了一眼安梅，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一定要有报应，你就在报应在我身上吧，我什么都不怕。

　　冷星开着车，一路沉默，杨桃悠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冷当家怎么样了？”

　　“阿姐身体无大恙，一切都好。”

　　顾杨知道冷星和杨桃是夫妻关系，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对于这个称谓他心里还是很不爽的，以前在宅子里他们几乎不碰面，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见上一面，但两人都不说话所以也没什么矛盾，加上冷星经常不在家，所以也就造就了这几年顾杨和冷星居然也一直和平相处了下来，但是像这样一起出门还真是第一次。

　　“我们要去哪？”顾杨问道。

　　杨桃拉过顾杨的手，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我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老天爷都不会原谅我的，我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顾杨反握住她，“不怕，他不原谅你我原谅你，下场再惨有我陪着，你要是死了，我给你收尸，回头咱俩葬一块。”

　　杨桃笑了，好顾杨，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那既然粘上了，你就别想再甩开了。

　　冷星的车子停在之前的那个河边，顾杨背着包下了车四下张望着，杨桃走到前排驾驶窗前对冷星说道：“今天的事情回去就忘了它，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你也不知道我们来。”

　　冷星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以沉重的点头结束了这场谈话，他没有资格劝她，也没有能力阻止她，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进山，而自己选择无视，这是百里堂欠她的，也是他欠她的。

　　“保重。”简单的两个字，冷星开车离开了，剩下的路她自己选择，自己走。

　　“这是什么地方？”顾杨问道。

　　“寡妇山。”

　　顾杨皱皱眉，“这名子听着可真不吉利。”

　　“顾杨，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给过你无数次的机会让你离开我，但是你都放弃了，现在你已经不能回头了，如果最终命运难测，我不亏欠你。”

　　顾杨背着包走在前面，不时的看看四周的环境，听杨桃这么一说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比起真枪真弹你这个都不算什么了，你不欠我什么，我对你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日后你为了某种必达的目地，要把我牺牲了，我也无怨无悔。”

　　杨桃冲上前抓住顾杨，苍白有脸上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过，她一字一句的对顾杨说道：“我可以牺牲任何人，但绝不会牺牲你，如果世界要伤你，我可以与这个世界为敌。”

　　四年了，杨桃从来没说过喜欢顾杨，即使现在她们在一起了，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喜欢的话，相比于顾杨成天将告白放在嘴边，杨桃可以算的上是十分冷漠了。

　　但是这样一句话难道不比的上千万句的告白吗？

　　顾杨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还详装镇定，只是招招手，“快走吧，别在这耽误时间了。”

　　杨桃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也不拆穿他，拉过他的手就往山上爬去。

　　……

　　范丞蓬头垢面的站在灵堂，斜靠在门上，眼神空洞，堂堂的盗王，如今落魄的像个乞丐，往日的俊郎不凡荡然无存。

　　摸金校尉不得善终，可为什么我还没死，你却先死了？

　　金娘走进来，范丞只当没看到她，慢慢走到棺材前。

　　“如果这次安梅活了，你会怎么做？”

　　若是别人说了这话，范丞自然不会当真，可金娘这么问他了，他便知道这并不是一句假设，“你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让她活？”

　　“我没有办法，但有人可以。”

　　范丞想了想，“杨桃？她要做什么？”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逆天而行，但杨桃不一样，即使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她也会这么做的？”

　　范丞焦急的看着金娘，“她真的可以复活安梅？”

　　金娘叹口气，“这些年，我与晶石的斗争，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赢了，其实不然。晶石虽然倒闭了，但是它的模式还在，它之所以会死灰复燃，就是因为它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核心，那就是人性。只要人类的欲望不破灭，晶石就永远不会灭亡，助它再起的是这个世上每一个最普通的大众，它们不愿意接受死亡的事实，因为有了需求，所以有了供给，这是一条铁律。连杨桃这样的人都会犯下私心，何况普通老百姓呢？”

　　“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金娘看了一眼安梅，冷冷道：“她做她觉得一定要做的事，我也会做我该做的事情，大家各司其职，但有一点，不管结局如何，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就永远别想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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