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并不老，今年年底，才到四十岁。但他年轻时在部队风出日晒的训练，退役之后又进了消防队烟熏火燎，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了不少。

　　消防队里年轻娃子多，老王一张脸，皮肤粗糙黝黑，又爱笑，笑起来满脸褶子，放到一群年轻人里，尤为显年纪。于是还不到四十岁，便被大家亲切的称为老王。

　　去年丰岛区公安局消防支队二中队增调了一辆消防车，老王在部队时，学的就是驾驶，如今年纪又不小了，顺理成章的做了新消防车的驾驶员。

　　老王对于自己的车技，相当的自信。对于丰岛区的道路——他本身就是丰岛区人，从小在这里走街串巷长大，每条街，每座楼，他都认得。别说在开车走在路上，就算把他丢到城郊的荒野，老王也能通过泥土不同的颜色，确定所处的方位。

　　丰岛区，就是老王的领域。他在自己的领域里，如鱼得水。

　　如果在今天以前，有人跟老王说，他会在丰岛区迷路，那一定是要挨揍的。

　　火场能见度低所以迷路？

　　那也是不可能的。

　　丰岛区公安局消防支队二中队辖区所有小区，老王都熟知消防通道出入口位置，连宽窄程度都了解的一般无二。

　　总之，迷路是不可能的！老王一直如此确信。

　　直到今天。

　　他开着消防车，在刚进火场没几公里的马路上，迷了路。

　　顺着刘公岛路往西，开到灵山岛街路口，往北拐，往前几百米，经过诺亚公司和千业家园，就是跟凤鸣岛街交叉的丁字路口。

　　开过灵山岛街与凤鸣岛街路口，再往前数百米，就是秦皇岛路。此次爆炸的核心位置，就在秦皇岛路与斋堂岛路的交叉口附近。

　　考虑到周围路况不明，老王原打算，是先开到灵山岛街与凤鸣岛街的路口，观望一下向北和向西的路况，再决定从哪个方位插入核心区域。

　　谁知附近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尚未到灵山岛街与凤鸣岛街路口，变已经进入到火势蔓延较大的区域，加上持续的大暴雨，能见度已经非常低。

　　窗外是昏沉的天空做背景，其余全是火红橙红的火光。然而再往前开几分钟，车窗外竟然完全黑了。

　　火光像是突然被掐灭，连一丁点火星都不剩。

　　窗外的黑，浓稠又寂静，像是要把整辆消防车陷在里面。

　　这么大的事故，丰岛区公安局消防支队二中队自然不是只派了老王这一辆消防车。

　　除了留守应急的一辆，其余几辆车全部出动，大家一路拉着警笛往爆炸地点冲。

　　然而此时，身后的警笛声也消失了，其余的消防车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老王开的这辆车，依然打着大灯，鸣着警笛。

　　只是那灯光，像是一离开车身，便被黑洞吸友，半点不留。警笛声呢，倒是还能听到，却像是陷入了沼泽，声音迟缓又无力。

　　“嗨，老王，你这是开到哪里？”消防队里有人调侃。

　　“迷路了吧老王。”

　　“丰岛活地图竟然也会迷路的吗？这我可要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年轻消防员们原本还在撤科打浑，与老王讲起闲话。每次消防车出动，都预示着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们也习惯了在“战斗”前，用闲聊来舒缓紧张的情绪。

　　然而没几分钟，大家看到窗外的样子，也都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这是开到哪里？！”

　　同样的问句，不同于之前的调侃，现在的语气里，满是惊愕。

　　有人打开车门，想出去看。

　　被老王大声喝止。

　　老王是一位老消防员，甚至跟这群年轻娃子比起来，他也是位“老人”。经验要多一些，无论是在火场，还是在眼下这种场景下。

　　他知道，这种时候，车里远比状况不明的车外，要安全些。

　　摸出手机，信号上打了个叉。打开无线对讲机，全是“呲啦呲啦”的电流声。

　　——他们与外界已经断了联系。

　　老王努力克制住打开高压水枪的想法。他谨记自己作为消防员的职责，火场里不知有多少受困群众，在等在消防车的到来。在这里多消耗一些，进了火场，可能就要少救一条人命。

　　在他还小的时候，曾经听家里老人讲过“鬼打墙”的事。

　　是说有个醉汉，走在乡间回家的路上，这条路只有一条道，闭着眼也能走回家。他就说着道路一直走一直走，足足走了两个多钟头。这醉汉喝的多，脑子不甚清醒，也没多想，只感觉实在是累的不行，就地躺倒就睡。待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在离家几里地以外的水库边，再多走十几步，就要直接掉进水里去。

　　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大抵都是讲找不到路或者在原地打转。这种故事里，那些乱跑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远不如机智等在原地的人。

　　老王深知这个道理，自然也是想待在原地，等人来救。但是不能啊！火场里还有等他们去救的受灾群众呢。

　　他着急。

　　也是艺高人胆大，干脆一跺脚一闭眼，也不管外面是什么境地，只照着自己脑海中的地图开。

　　一百米，门口土货酒店。

　　再一百米，君顺意旅馆。

　　再一百米，左拐！

　　车里一阵寂静。自老王重新启动消防车开始，年轻的消防员们也意识到了什么，一致保持安静，不敢打扰他发挥。

　　直到老王打了左转，车身一晃，感觉到底盘明显压上马路牙子，有颠了下来。

　　有了！就是这个位置。老王瞬间心里有数，这路没走错！

　　车窗外还是浓稠的黑。

　　一百米，裕泰赢超市。

　　二百米，丰岛区小学。

　　再二百米，丰岛区第二中学。

　　三百米……

　　已经到了老王记忆中凤鸣岛街与斋堂岛路交叉口，此处往北拐，便进入爆炸核心区域。

　　他犹豫，是不是要在这种一片漆黑的状况下，毫无所觉的，一头撞进爆炸核心区。

　　突然，老王好像听到远远的有什么声音。

　　像是人声。

　　在这种警笛声都十分迟缓无力的状况下，远远的人声，反倒十分清晰。

　　“咳咳，小叔，你有没有带口罩？”

　　老王听到远处有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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