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瑛从小就是个内向的孩子,她父亲酗酒,有时喝醉了还会打她妈,或者打她,但是从来不打她弟弟。在她年少的记忆里,一个月里她身上没有淤青的日子可能不超过一只手的数。所以,她总是穿着长袖的校服,即便是最热的六七月,也照穿不误。班里的孩子都觉得她孤僻古怪,也不怎么爱搭理她。她就是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读完了小学、中学。
她的成绩不太好,初中毕业后就去读了护理学校,后来在本地的一个小医院找到了工作。然后,在医院里结识了她后来的丈夫。她是护士,他是医生,这样的结合可谓是十分完美了。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一开始,美瑛觉得他是个温和内敛的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做事很踏实稳妥,再加上家中经济条件优渥,更是好丈夫的标准。她倒是对钱财看的不重,只是觉得他跟她那因酗酒得了肝硬化早早死了的家暴人渣父亲丝毫不像,故而,在他主动追求的时候,她欣然答应了。婚后前两年,她过得确实还算不错,直到女儿的出生。
因为夫妻两人工作的医院是公立的,也都算是公职人员,所以生二胎是风险很大的事情。丈夫家中三代单传,自然想要一个儿子。刚怀孕的时候,他就趁下班时间偷偷带她去照B超,那同事满口保证说一定是男的,他才放了心。结果一生下来,他就好像变了个人。
半夜女儿哭闹,他从来不去哄,直挺挺睡得像只死猪。她就一宿一宿地抱着女儿,看了一次又一次的朝阳升起,却觉得心在往下沉。
再到后来,原本的相敬如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常的谩骂和挑三拣四。菜做咸了要骂,洗澡的热水太烫也要骂,就连两岁不到还不懂事的女儿不小心弄乱了他的东西都要大发雷霆。
母亲劝她,不如把工作辞了,再生一个男孩。怀上了,就躲一躲,生的时候别去城里,找个熟人帮忙接生就好了。户口可以上到乡下亲戚名下,过几年再抱回来养,就说是亲戚家的小孩来城里借住念书。
她犹豫了。她不是十几岁的天真少女,她也是跟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了几年交道的妇人,她知道身边那些全职家庭主妇的无奈,所以,她不敢轻言辞职。
可是母亲说,她在那医院的工资也不算高,女婿的收入完全可以养家。真的想工作,不如等生完孩子,过个几年等风头过了,再去找个私立医院或诊所的工作,束缚还少一些,不是两全其美?然后她就动心了。
因为父亲的酗酒、家暴,她从小就觉得家庭是破碎的,毫无幸福可言。长大后,她很努力地想要一个温馨的小家,她似乎已经拥有了,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好像在和它逐渐远离。她不想要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所以,她可以选择退让。
再次怀孕生下儿子后,丈夫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家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美瑛一度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她暂时不能出去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只能在老家带孩子,生活枯燥琐碎而无味,她却相信这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平淡的幸福。直到丈夫突然被停职。
不是因为医疗事故,也不是因为办公室政治,而是因为,他的一个同事不知在哪里发现了端倪,偷偷跑去举报他们超生。
其实美瑛已经做得很小心了,肚子还没大起来就回了老家,女儿也带了过去由母亲照顾,对外都说是母亲身体不好她要回去照顾。生下孩子之后,她才带着女儿回了自己家,小儿子又留在了母亲那里。
但为人母亲的哪里忍受的了骨肉分离,一周只能见上一两次,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丈夫也不大满意,毕竟,相比那个见了自己就畏畏缩缩的大女儿,他自然更想跟他的宝贝儿子待在一处。再加上,夫妻二人住的离市中心很远,离医院也不近,附近的邻居也没有同医院的。因此,夫妻二人铤而走险,将小儿子带回家偷偷养着。
被举报之后,美瑛跟丈夫商量,不如找找医院领导的关系,送点东西,让他们通融一下,罚点款就好了,不然搞到被辞退就糟糕了。
这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地渡过之后,丈夫看大女儿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外面下着雨,丈夫本要在医院值夜班的,只是美瑛的母亲突然病了,她只得过去一趟,又拜托丈夫留在家照顾两个孩子一晚。丈夫沉着脸应了,眼中情绪却有些莫名的激动。
那时的她急着出门,不曾多想。直到后来悲剧酿成,她只恨自己没有及早发现丈夫的异常。
他盯着大女儿玩耍的阴郁眼神,他面对大女儿的哭闹的不耐烦和厌恶……
她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丈夫只是更喜欢儿子,女儿嘛,长大了嫁出去就好了。关系最恶劣的那段时间,他也不过是骂骂她、无视她而已,又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这样的人,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呢?
在娘家不过待了一晚,美瑛就接到了一通让她心痛欲死的电话。
回来后,她看着楼梯下那具小小的冰冷的尸体,眼泪都流干了。她的女儿还只有五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最近刚报了芭蕾舞课,还偷偷跟她保证自己要成为天鹅公主。女儿的一颦一笑还在眼前,却已经没了声息。那么爱美的小姑娘,死状却如此凄惨。
尸检报告和丈夫的说辞很统一,都是说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那段时间,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女儿睁着大大而空洞的眼睛,漆黑的过肩长发四散开,原本穿在身上的粉红色小裙子被浸透了血变成了暗红色,身下的地毯也变得发黑粘腻。还有一只长毛兔子滚落在脚边,那是她们上一次去游乐场买的纪念品。
她身子朝下,头却仰对着天花板,扭曲成了个180度角的姿势。在梦里,她时而哭着对自己说“妈妈我好疼”,时而用怨毒的眼神狠狠质问她“妈妈为什么不保护我”或是“为什么要离开我”。
美瑛得了失眠症,头发一把把地掉。
就在这时,丈夫却若无其事地跟她提了一件事。
“按照国家规定,独生子女因故去世,是可以再生一个的。现在都这样了,不如你还是回娘家躲个一年,趁咱儿子现在还小,到时候报个生产,再把儿子记回咱们名下……”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距离女儿的死还不到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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