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矮人已经死了，”眼看着四周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哲项不禁开始催促同伴，“走吧，回吧。”
“死人吓着你了吗？”祥宜带着轻蔑的笑意问道。
哲项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40的他怎么也强过刚满20毛头小子，这辈子看过太多贵族子弟来来去去。“死了就是死了，”他说，“我们何必追寻死人。”
“你确定他们真的死了吗？”伊斯轻声问道，他仅穿一件单薄的棉衣，外套一件虎皮斗篷，在大雪天里竟然毫不见冷，“证据何在？”
“笑笑看见了，”哲项道，“我相信他的话。”
笑笑料到他们早晚会把自己卷入这场争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娘说过，死人没戏可唱。”他插嘴道。
“笑笑，我奶奶也说过这话。”伊斯回答，“千万别相信你在女人怀里听到的东西，就算人死了，也能让我们了解很多东西。”他的余音在天地之河的岸边回荡，寂静的河湾显得嘈闹不安。
“回去的路还长着呢，”哲项指出，“少不了走十天半个月，况且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
伊斯抬头扫视天空，显得意兴阑珊。“每天这个时候不都如此吗？哲项大人，你该不会怕黑吧？”
笑笑看着哲项紧抿的嘴唇，以及他厚重黄衫下强自遏制的怒火。哲项当了30年的看门人，这种资历不是给这些毛头小子，屁事不懂的娃娃寻开心的。
但是哲项不仅是愤怒，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笑笑觉察到某种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笑笑深有同感。他来门界不过三两月，当初首次跨越天地之门往地狱之地行进时，所有传说故事都突然涌入心头，把他吓得四肢发软，事后想起难免莞尔。如今他已是拥有百次送魂经验的老手，眼前这天地河被中原人称作鬼影漠河的广袤黑荒，他早已无所畏惧。
然而今晚是个例外，迥异往昔，四方暗幕中有种不可名状，让他汗毛直竖的惊悚。他们穿越门界，自范林深处行进常阳山深处，九天来昼夜加急，不断推进，紧咬一对不死民的足迹。环境日益恶化，今天已降到谷底，阴森的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笑笑整天都觉得自己被一团黑暗之气且对他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哲项也感觉到了。此刻，笑笑只想快速将船靠岸，亡命的逃回门界。但这确实万万不能在大人面前说出来的。
尤其是哲项这样的大人。
伊斯出生在一个富商家族，其父曾在年轻时走遍名山淘得大量名贵玉石，在沙南一带是非常有名，伊斯在家里排行老幺，今年刚好19岁，他有双淡蓝色的眼睛，是个俊美的少年，举止优雅，瘦得像一把利剑。他坐在船头，看上去比哲项高大威猛许多。他穿着一双蓝色梆靴，褐色棉裤，身披修饰过的狼皮斗篷，手带一双野山羊皮套。伊斯宣誓成为看门人那一刻尚未满半年，但他绝非空手而来，至少他这一身行头一件不少。而他身上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件闪耀的斗篷，“我敢打赌那一身厚实的虎皮一定是他亲手杀来的。”哲项在军营喝酒时对兄弟们说：“我们伟大的战士，把它们的头一颗颗扭断。”当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假如你的长官是大伙儿饮酒作乐时的嘲笑对象，你该怎么去尊敬他呢？笑笑靠在船沿一侧，不禁如此思量。想必哲项也深有同感。
“穆里大人叫我们护送矮人尸身及灵魂，我们照办了，”哲项道，“现在他们全都死光光了，不死人也不会再来骚扰我们。而眼前还有好长一段路等着我们。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若是黑雾全部笼罩下来，我们得花多出一倍得时间才能回去。其实黑雾还算不上什么，大人。您可见过黑雾暴吗？”
“我们马上就可以看见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浓浓的黑雾正向四周蔓延，但他却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有人惊动了它们。”他说。“不死人养的宠物，主人死了之后，宠物会怎么样呢？”他声音很小，不知道是告诉同伴还是自言自语。
“我觉得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哲项说。
“怎么？你怕了吗？”
“穆里大人的话，你们应该听听的。”他反驳说，“难道你们没有感觉什么吗？这里好像有什么在监视我们。”
几乎就在同时，一块大石头从天空坠落，跌在了伊斯的脚边。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再接着就是一头没有脖子的野狗从天上坠落下来。
这条没有脖子的野狗差一点打在了哲项的。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对此表示看法——一只接着一只的野狗从天而降，仿佛有人在天上开了一个洞，然后不停的从洞中扔出废弃的垃圾——他们看向那一堆堆的狗肉，确实很像垃圾——
但是有一个东西却让伊斯睁大了眼睛，从天空坠落下来的除了一只又一只的野狗，还有一个他们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人——
萝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毁了吴晓伟心爱的女人的躯体。她看见吴晓伟朝她冲了过来，无名拽住他的胳臂，使得他动弹不得，她看见了无名的眼泪——她早就知道会这样，她告诉吴晓伟她不会有事的，她会从悬崖之下一飞而起，就像他们在村子里看到的那只涂鸦！她又想起了多玛，多玛曾经带着她跌入黑暗，他用手臂圈成一个温暖而安全舒适的屏障，保护她不受伤害，要他去完成他的遗愿，可她已经忘记了他的遗愿，她早就忘记了多玛的遗愿——她感到自己正在不停的坠落，然后她告诉吴晓伟，穿过那片林子沿着石阶往上，就能看见神坛，如果真的又神坛的话。多玛不会骗她，在他消失的最后一瞬间，她记得他说的话：“不会的，一定有，我们会再见面的，萝拉，找到它，我们会见面的。”
萝拉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不停的滑落，微风改变了它们原本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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