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博士在天亮之前沉沉睡去,吴晓伟轻轻合上房门,但在关闭的瞬间仍然发出震天响的碎裂声。他虚着眼睛瞄一眼床上熟睡的人,对方只是轻微的翻了一个身。五六十岁的人是不可能向他一样能抵御疲倦的。吴晓伟抹了一把脸,又拍了拍木讷的脸,整整衣衫,举步下楼往灶房走去,他在灶台一个大白瓷碗里抓了两个白花花的馒头,旋即往屋外走去。店主已经离开,门口坐着她的母亲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吴晓伟向她问好,她却偏头看向远方。吴晓伟顿了顿,准备离开。那个女人突然尖着声音说话了。“那扇门贵着呢。”她说,转头盯着吴晓伟,眼神流露出的精明和贪婪一览无遗。吴晓伟本想转身离开,但想了想又走到那个女人旁边,他看着她,面带微笑,“大婶,实在不好意思。”说着从兜里逃出两张崭新的1百元人民币。那女人看也不看揉做一团就直接揣进了兜里,深怕那两张粉红色的钞票生出对翅膀飞了。“你们找的人,是肯定找不到了。”她吐着烟圈,说的漫不经心。吴晓伟充耳不闻,两步并一步快速离开院坝,刚转过弯,就反手将只啃了一口的馒头扔到一条乌黑的水沟里,瞬间被一股比沟里的水更黑的污水冲走了。
吴晓伟循着昨晚黑暗中的记忆,找到了警卫队长的家。非常普通的平房,漆成大红色的门,紧紧的关闭着。一只大黄狗蜷缩在门边。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儿的女孩儿正举着一本人教版语文书。吴晓伟穿过马路走到小女孩的身边。小女孩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他蹲了下来。大黄狗抬起了身体,呜呜了两声又躺了回去。
“你爸爸在家吗?”吴晓伟问。
小女孩没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屋内。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你妈妈在家吗?”吴晓伟继续问。
小女孩的目光从屋内移向课本上。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吴晓伟又转头盯了一下房门,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门前的大黄狗不见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大黄狗的脸正对着他的脸。舌头掉在嘴边,大口哈着气。吴晓伟吓了一大跳,整个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那扇大红色的木门打开了。一个纤弱的女人走了出来。吴晓伟看见她张开比普通人大很多的嘴巴,嚎叫着,直冲大黄狗快步走来。大黄狗立刻跑开了,在红色大门边又蜷缩起来。那女人看着地上的吴晓伟,并不打算理会他。她端了一个簸箕,里面装满了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的豆子。她朝地上啐了一口,说了一句吴晓伟听不懂的土话。小女孩收起课本便往屋子里走了。她往回走的时候一直回头看着吴晓伟,但却能保证自己的航线不偏不倚。吴晓伟惊讶之余赶紧站了起来。那个女人在小姑娘坐过的小矮凳上坐下来,缓慢的将簸箕放到地上,然后伸出惨白的手指拨弄那些豆子……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吴晓伟一眼。
等那簸箕落在地上时,吴晓伟才真的看清那些五颜六色的豆子,他惊奇的发现那些豆子竟然会自己动!于是他压低腰身,仔细的观察,这一看可不得了。一股强烈的胃酸猛地涌上喉头,就像一口气喝下500毫升啤酒。簸箕里的哪里是什么豆子,而是一堆蛆虫。他别过脑袋,但满脑子都是那些蛆虫蠕动的身体和黏糊糊的液体,不消一刻他便口吐白沫在地上打起滚来。
警卫队长发现吴晓伟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队长和几个手下把他抬到卫生院,一群人围在这个外乡人身边,指指点点,低声交谈。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眍着身躯远远地站在门边,她的眼睛已接近失明,但似乎仍能精准的看到吴晓伟躺的方位。她指着他青紫色的脸,露出惊恐的表情,口中默默念着:“千年虫蛊,虫蛊。会带来厄运,会带来厄运的。”吴晓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那个时候,乔博士正和警卫队长站在院子里抽着烟。警卫队长没喝酒的时候,一副沉稳老练的派头,他完全没把旁边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放在眼里。
时间在沉默中飞速的流逝,警卫队长已经抽完了一整包烟,他不赖烦的吸了最后一口已经不再冒烟的烟头,愤然的将其扔在地上,还不忘用脚使劲踩踏,非得让烟头嵌进泥地里才罢休。乔博士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他开口道:“队长,你看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中暑。”队长说。他侧着身子,往透出昏黄灯光的窗口望过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了。这病因连他自己都他妈不信,大早上能中暑,他出门还他妈穿着一件外套呢。“我得走了,医生说了,他没有大碍,叫他别乱跑了。”
在那一刻,乔博士突然明白,这么多天的搜救,他们几乎把整座山都翻了一个遍,但始终没有女儿的踪迹,乔安娜有着很多年的野外经验,这座山对她来说还算不上险恶之地。如果没有消息,那只能两个原因,一个是她根本没有进山,另一个就是,他们一定遗漏了某个地方没去。乔博士坚信是遗漏了某个地方,他至今仍然记得女儿再回国前那天夜晚和他大吵一架时尖声吼叫的话:“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娶了一个野人老婆,又生了一个野人女儿呢?你为什么不承认?”那个夜晚他凝视着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宝贝女儿,直到双眼湿润。他用手背擦干眼睛,深深的叹息一声,接受了现实。女儿想要找寻的,正是藏匿于这山谷深处的东西,那个由她母亲携带而来,却让她日夜忍受火烧般痛苦的东西。依她坚韧的性格,不到黄河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他叫住了这位已经走远数米的队长。
“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乔博士冲他喊道,声音里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那名高昂头颅骄傲的队长一刻也没有犹豫就停下了脚步。他回身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斯文的男人。他留着非常普通的寸头,穿一件深蓝色夹克衫,里面是一件天蓝色T恤,脚蹬以上行军鞋,黑色的牛仔裤上敷上了一层白蒙蒙,不可辨认的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乔博士的儒雅。
“我应该认识你吗?华侨?”队长裂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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