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对面的客栈内,沈苍梧手撑着脸,盯着见底的酒坛子,吐了口气,嘟囔道:“已经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眼见外面日已偏西,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握着酒盏的手,骨节有些泛白。
也许事因为事关宋景乐,他没了往日的沉静。
沈苍梧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嘟囔道:“难道又去哪儿凑热闹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么想着,沈苍梧将酒盏倒扣在桌上,提起凰羽剑,推门下了楼。
寻人这种事,他做了无数回。从开始到处寻跟自己躲猫猫的宋景乐,到后来经常满城找迷路的师父,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首先,要打听一下这合州城里有没有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又或者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按时间来算,宋景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刘府,他这个人没事就喜欢凑热闹,这样去找十有八九可以找到。
客栈的大厅内,喝酒的,卖唱的,插科打诨的,各种声音混在在一起,好不热闹。店小二肩上搭着汗巾,手中提着刚泡好的热茶穿堂而过,这边水满,转眼那边杯盏又空了。
沈苍梧心中疑惑,先前自己进来时受到别人阻拦,怎么这会儿又坐满了人?他在堂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方才迎他们的小二。
沈苍梧原本想拽住小二打听打听,但转念一想,宋景乐虽然有时候挺不着调,但事关刘景秀生死,他绝不会在这档口自己跑出去寻开心。
沈苍梧出了客栈,往街上一瞧,行人如织,许多的行人怀中抱着些花枝,似乎是新摘的,还沾惹着方才落下的雾雨。街道两边,小摊小贩忙碌地招呼客人,半点也没有对战火的惧意。
客栈往前走一段,对面便是刘府。
沈苍梧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街上人虽多,可却似有意避开他。
沈苍梧挠了挠鬓角,有些尴尬。
身后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指着他,问自己的娘亲,“娘亲啊,那人穿着一身黑,手中还提着剑,是不是坏人?”
就见那妇人把少年往自己怀里一揽,温声道:“坏人好人,不是这么区分的。有些人看着恶,但不一定就是坏人。有些人看着面善,待人很好,背地里却专门做一些坏事。看人,要看他的眼睛。”
沈苍梧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妇人有见识。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常年黑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任谁见了都觉得不好沟通。
他这一笑,引得那好些个小姑娘,用帕子捂着胸口,或捂着自己的嘴,一脸的花痴模样。
当然,也有煞风景的。
沈苍梧行过一个茶馆时,就见茶桌旁一个绿衣小姑娘盯着他,嘴里嘟囔道:“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也不知哪个男人配得上……唔……心好痛,果然男人长得好看,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男人……
沈苍梧剑眉一挑,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那小姑娘被人捂住口鼻,旁边的一身穿粉色襦裙的女子,一脸歉意。
沈苍梧笑了一下,那意思——无妨,小姑娘嘛。
那粉衣女子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全然不知他那一笑是何意思。
沈苍梧一愣,果然这种交流只有和宋景乐才可以么?
刘景秀遇刺身亡的消息,虽然王坚下令封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刻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街上的贩夫走卒,小到孩童都已知晓。
沈苍梧可不是只管信步或闲坐,神游的空档,就听茶馆里有人谈论起了此事。
茶馆内靠着窗户的桌上摆着盘花生米,几个海碗,碗内飘着几个茶叶梗,一看便知是便宜货,吃茶的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叫乞丐。
“听说了吗?对面刘府的那位转运使遇刺身亡了。”
“你听谁说的?”
“刘府丧贴都发了!这事儿不会假的!”
“你说这刘大人得罪谁了,这到合州还没半年,就……”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这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
“我也听说了,凶手啊,是个年轻公子,听说长得还不错……”
刘景秀,遇刺,少年郎?
沈苍梧心里直突突,自己这一天都待在房内,连饭都是店小二送进去的,这些事他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这会儿听这几人说到刘景秀,又说凶手是个年轻人,他哪还坐得住。
绿衣姑娘只觉眼前黑影衣衫,定睛一瞧,方才站在茶馆外那位俊俏的黑衣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沈苍梧提气,几起几落后,人已飘进了刘府院中。
此刻的宋景乐却跟只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坐在廊下。
赵钰将柳催雪留在刘府,说得好听是来协助自己查案,实则有两层意思,一来安刘府众人和王坚的心,二来让柳催雪盯着自己。当然,宋景乐是相信赵钰的,他不会让柳催雪监视自己,只怕更多的是第一层意思。
可,宋景乐这会纳闷的是,这柳催雪跟座冰山似的,自己同她讲了几次话,她却始终一言不发,要么就回一两个字。
宋景乐捂着脸,心里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
沈苍梧找到宋景乐的时候,就见他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眼,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而他旁边不远处站了位很美貌的姑娘,一脸地嫌弃。
“嚯,向晚剑?”沈苍梧心中低低呼了声。
柳催雪听到脚步声,微微扬眉,见到沈苍梧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遂即颌首,算是打招呼。
沈苍梧会心一笑,这可有趣了。
宋景乐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这会正闷得要死,而沈苍梧来了也不与自己打招呼,心里多少有些赌气。
沈苍梧耸肩,摊手道:“我刚才进府的时候,打伤了好几个护卫……”
宋景乐无语,跳了起来,“黑脸怪!你怎么总是这么暴力!”
沈苍梧看着他那副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刚才害我担心那么久,让你担心一下也挺好。”
宋景乐望天——你怕是不懂现在我什么处境,还笑的这么没心没肺。
沈苍梧戳了戳他的腮帮子,指了指一侧的柳催雪——这姑娘谁?哪拐来的?
宋景乐伸手打他,满眼的嫌弃——我没这本事,你没看她比你还冷漠吗?
沈苍梧再侧头,打量了柳催雪一番,“果然是他选的人。”
宋景乐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柳催雪却听懂了,眼神中掠过一丝怪责。
沈苍梧“哦”了声。
空气里满是香烛的味道,大和尚念经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沈苍梧拉着宋景乐走到僻静的角落里,正要说话,柳催雪却跟了过来。
沈苍梧皱眉——怎么个意思?跟班?
宋景乐继续望天——赵钰的小师妹,柳催雪,说是来协助我查案。
沈苍梧又轻声笑了起来,问宋景乐到底事怎么一回事。
宋景乐很是无奈,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苍梧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你明知这事有蹊跷,还这么鲁莽地往前凑。这种事情能避则避,你是不是又哪根筋搭错了?要不要为兄给你正正?”
沈苍梧说着就要伸手捏宋景乐的额头。
宋景乐伸手,将他的手挡在眼前,“打住!哥,这种事情能避吗?你忘了我们出来时,她怎么说的?”
沈苍梧“唔”了声,趁宋景乐不注意,手一闪,敲在了他的额头上。
宋景乐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望着沈苍梧,可怜兮兮地,着实让沈苍梧心中略略地那么愧疚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柳催雪见二人如此亲密无间,神情中掠过一丝羡慕。
宋景乐翻了个白眼,他觉得沈苍梧就是变着法的想揍自己。但,事情终归事自己惹出来的。
他揉着发痛的额头,嘟囔道:“我接这个案子,是因为我已掌握了些线索,不然,你当我猪脑子啊。”
沈苍梧了然,可他看了看宋景乐,心里仍忍不住想要揍他。
宋景乐说完顿了顿,见沈苍梧没有动手的迹象,接着道:“我初入书房时,为躲避那戚如意上了房梁,在房梁上看到了有人趴过的痕迹。”
沈苍梧刚准备开口接话,却听一直没有说话的柳催雪接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事先埋伏在此处?”
沈苍梧暗暗叹气,这柳催雪人长得不错也就罢了,声音还这么好听,那人找徒弟还真是有眼光。
宋景乐听柳催雪这般说,也不惊讶,回道:“是的,我怀疑这个人极其了解刘景秀的习惯,有可能和刘景秀很熟悉,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刘府内部的人。”
沈苍梧思索道:“你这话说的也在理,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毙命。”
宋景乐点头,“所以,只要从刘府内部查起,很快就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宋景乐说着话,却朝柳催雪望了一眼,轻声道:“黑脸怪,这柳催雪真跟她的名字一样,冷得叫人心里发颤,夏天和她待一起,可能省不少买冰的银子。”
沈苍梧想捂他的嘴以来不及了,果然见柳催雪眼眸之中充满了寒意,死死地盯着宋景乐。
宋景乐一个哆嗦,一下子蹿到了沈苍梧身后。
柳催雪微微眯眼,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这宋景乐肯定是个缺心眼!
这是柳催雪对宋景乐这一天表现的结论。
待柳催雪回过神来,宋景乐攀着沈苍梧的胳膊已过了转角,她忙追了上去。
夕阳西下,庭树影子拉的很长,春风一过,微微有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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