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乐做的这一切,在赵钰看来,完全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但在王坚眼中,这很浅薄的事实却只能说明,刺杀刘景秀的并非宋景乐的长亭剑,而要证明他与这件案子毫无关系,证据明显不足。
王坚双眼微眯,说道,“不错,简洁明了。但是,宋公子,这些证据并不能洗脱你的嫌疑。”
事情到了这一步,宋景乐也不想再和他们多说废话。
他双肩微耸,无所谓道:“想要证实我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只要剖尸检验,就能验证大人的疑惑。”
“剖尸?”王坚皱眉。
“不行!”
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刘府的院中,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方才呆立在一侧的戚如意忽然大喝一声,趁巡检司的人不注意,一把夺过他人手中的兵刃,朝宋景乐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
众人登时一阵慌乱,纷纷躲避,怕伤到自己。
宋景乐微微皱眉,这女人虽然莽撞,但对刘景秀的感情倒是真的。
戚如意手中握着兵刃,横冲直撞就往前奔,冲散了原本规矩站着的人群。刘府的下人见她这模样,唯恐避之不及,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来。
大夫人孙晚冬的昏迷,着实给刘府下人平添了一丝茫然,戚如意这一闹,下人们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跟着她闹,势必惹恼官府;不跟着,却显得太凉薄了些。
宋景乐何等聪慧,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毕竟作为下人,谁也不敢拿自己的人头给一个妾侍表忠心,更何况戚如意平日在府中对他们也并不怎么好。一阵惊慌过后,众人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往前冲去的只有戚如意一人而已。
赵钰面色一凝,喝道:“你们是猪吗!”
巡检司的人背上一寒,纷纷反应过来。戚如意刚才夺的是巡检司的人手中的兵刃,赵钰虽然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但在正事上却极为严厉,自己手中兵刃被一个不懂武的妇人夺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有人冲了过去,迅速将戚如意包围,夺回了她手中的利器。
被巡检司人马包围的戚如意,样子十分不堪。面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双目无声,痴痴呆呆地在原地不住徘徊。
许久,戚如意跌坐在地上,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不停地哽咽之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她哭得凄惨,妆容花了,湿了衣衫,但无人上前安慰半字。
“天理何在啊!我家老爷被人谋杀了,你们却还要开膛破肚!”
“相公!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手指!”
戚如意双手掩面,泪水从她的指缝落下,浸湿了衣袖。
宋景乐也颇为无奈,按理说他很烦女人哭,更何况戚如意先前对他很是不敬,更污蔑他是凶手,可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感慨。这个世道,女人依附男人而活,丈夫身死,她一个弱女子有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宋景乐在思忖,自己刚才对她是不是过于凶狠了些。
赵钰明显是被戚如意的哭声吵得有些不耐烦了,喝道:“巡检司办案,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在此大放厥词!”
哭泣声戛然而止,戚如意定定地望着赵钰,没了声音。
赵钰摆了摆手,“扶她去一旁歇着,别再干扰办案。”
他话音落,立刻有人走了出来,搀扶起戚如意走到了一侧。
剖尸的事如果没有死者亲属同意,自然不能动手,一时间院内静悄悄一片,等着王坚发话。
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混杂着女子轻声的咳嗽。
“夫人,您走慢些……”丫鬟焦急的声音传进院中,宋景乐眉头轻挑,能作主的来了。
果然,就见孙晚冬由丫鬟搀着,走了进来。
孙晚冬脚步略显虚浮,面色惨白,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刚刚苏醒。
她进了院中,身子朝王坚和赵钰轻轻一拜,声音中却流露出一股坚定,“大人,王爷,我夫君身亡,此事颇为蹊跷,民妇同意……同意解剖,还宋公子一个清白,也好弄清我家老爷死亡原因。”
众人都是一怔。
王坚对孙晚冬这个决定很是意外,他朝孙晚冬看了过去,“夫人确定?”
孙晚冬点头,“民妇同意剖尸。”
听到孙晚冬如此说,戚如意面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宋景乐唇角勾起丝笑意,心中叹道: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啊。
赵钰用胳膊肘捅了捅宋景乐,声音低低道:“这位夫人有些意思,巾帼不让须眉啊。”
宋景乐“嗯”了声,向王坚说道:“大人,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王坚颌首,向崔放道:“你听宋公子指挥,剖尸。”
崔放先前觉得宋景乐这人太过无理,神情动作都让他讨厌至极,可经过刚才的验尸,他已被宋景乐的验尸技巧所折服,这会再看宋景乐,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了。
戚如意一看要动手了,目光落在刘景秀的尸体上,两行清泪无声落了下来,却没有再向之前那般闹腾。
赵钰附到宋景乐耳畔,“我说,要不要让女人都退出去……”
宋景乐刚才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毕竟解剖的是她们夫君家主的尸体,场面还有些血腥,这些个女人要是被这给吓到了,自己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孙晚冬见两人在嘀咕,摆了摆手,“宋公子不用有顾虑。”
宋景乐“嗯”了声,向崔放道:“开始吧。”
崔放早就准备好了刀片,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宋景乐。
宋景乐面露疑色,看着崔放眼中透露出的那丝小期待,有点懵。
崔放身子低了许多,捧着刀,“还是请公子动手吧。”
宋景乐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下,又缩了回去,“还是你来,我怎么说你照做就是。”
崔放头点地跟啄米的小鸡仔似的,应了声。
宋景乐当然不怕剖尸,他查过许多的命案,可眼前这具尸体却不是他能动手的。事关重大,做个旁观者对他而言,更显公正。
崔放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过刀片,在刘景秀身上比划了许久,却又回头问道:“还请公子指教。”
宋景乐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刚才跟斗鸡似的,这会儿却顺从地像只猫。
他指了指尸身上的膻中穴,在空中一比划,“从中间切开就是,动作要快,不可以有丝毫的犹豫,入刀时要注意分寸,不要划破内脏。”
崔放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执刀,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利器划入皮肉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众人纷纷转头,有些人甚至皱眉,不由得呕了起来。
随着崔放的动作,刘景秀的尸身从中间被剖开,血肉展现在众人面前。
宋景乐指了指伤口处,“你看下伤口处,是否如我所说。”
崔放小心翼翼地将刀片放置在旁边的盘中,带上了一层极薄的手套,伸手插入了切口。
宋景乐略有些惊讶,崔放手上戴的是一双天蚕丝手套,这东西价值不菲,也只有少许以掌为刃的江湖游人,自己的祖父验尸时也不过是棉布手套,里面夹了一层油纸。
良久,崔放吐了一口浊气,向王坚和赵钰回道:“宋公子所言丝毫不差,伤口深度两寸半,利器刺入时断了胸口处的两根肋骨,刺破了心房,导致刘大人死亡。”
王坚和赵钰纷纷点头,对宋景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刚才崔放剖尸,又查看伤处,这会儿他的身上和桌上满是污浊血块,院中血腥味飘散,刘景秀的五脏六腑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哇……”
“哗……”
呃……
院中聚集的众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被血腥味一勾,忍不住作呕,一时间院内呕吐的声音一片,夹杂着呕吐物的臭气,熏得人有些站不住。
戚如意望着血肉模糊的刘景秀,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用绢帕捂着嘴,逃也似的奔到了书房院外,不顾形象地吐了起来。
刚才面色稍微好些的孙晚冬,此刻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一股不可压制的力量瞬间从她的心头涌了上来。她双手捂着嘴,眼中噙着泪,跌跌撞撞跑到了一侧,蹲下身去,不住地颤抖着。
宋景乐望着身体颤抖的孙晚冬,叹了口气。他很明白这种感觉,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像砧板上的牛羊一般被人宰割,没半点人气,任谁都不好受。孙晚冬是个聪明人,她知道那人已经没了,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而已。
宋景乐从怀中取了块帕子,走到孙晚冬身边,递了过去。
孙晚冬抬头,接过帕子,向他道了声谢。
刘府的下人此时哪还有心思待在这里,早就做了鸟兽散,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扶着墙或者树木,吐得晕头转向。
王坚见众人这反应,无奈摇头。
宋景乐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整理着方才弄皱的衣摆,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跟随赵钰来的那女子身上,心里颇有些诧异。众人见这场面都吐得七荤八素的,她倒一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打量着刘景秀的尸体。
宋景乐心中称奇,很想问问赵钰这人的身份,可想到刚才赵钰说的那句话,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宋景乐的身上,似是在打量他,目光中有些许的不解和疑惑,可让宋景乐诧异的是,那目光里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有抬头,便已猜到正在打量他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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