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 天阴沉沉的,似有一场雨, 将落未落。
袁沅驱车前往夏家的路上,一路通畅,却比不过她内心的反复, 多少个路口她差点别入左转车道掉头回去。
但那点微弱的光芒像一簇小火苗, 在内心迎风燃烧。
抵达夏家的时候不过上午九点三刻,家里门敞开着,一辆工具车开在门前,静阿姨正在指挥人搬运家里的地毯。
“阿沅,你怎么来了?”
“之前有几副假肢没带走, 我拿到医院去配一下型号。”袁沅看了眼大门里工人在收拾,“这是书房的跟二楼的地毯吗?”
以前局部清洗都在家里做, 倒是很少直接全部运出去清洗。
“对, 不是小姐要订婚吗?我就跟先生提了,说全部清出去,家里很久没有办大事, 好好收拾下。”静阿姨看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将地毯抬出去,才道,“老太太月底就来, 可能住家里。”
听上去语气并不是特别舒心,袁沅没在意, 她跟夏家的老太太不熟悉, 自她来了夏家, 只听说人在英国,素未谋面。
“钧钧呢?”袁沅问道。
“哎哟,还没起床呢,今天礼拜天,我又忙着,顾不上喊他。你去帮我喊他下?”静阿姨推推她,又轻声说,“书房王志顾着,这里我得顾着。”
几个人进进出出,就算有前厅的监控,也的确需要家里人盯着细处。
袁沅点点头,径自上楼,敲夏钧的房门才意识到夏可苓就在隔壁,她看了眼那实木大门,记忆闪回到那次夏可苓对自己破口而言,短短数月,彼时的心情如今历历在目。
夏钧果真还在睡觉,腻腻乎乎地说“进来”,多半以为袁沅是静阿姨。
入秋了,一只脚还伸在被窝外,袁沅在床头柜上拿了一支卡通笔坏心眼地挠了挠这小脚丫子。
“啊!”夏钧猛地将脚缩进去,大叫着清醒过来,睁眼看看是袁沅,抱着被子就扑倒床尾,拽着她的衣服,嘟嘟囔囔地说:“沅姑姑你怎么来了?”
眼睛还是迷糊的,口吃也不清。
“昨天半夜几点睡的?嗯?”袁沅将被子给他露出来的肩膀后背盖盖好,暖烘烘的小人儿就在自己身旁,她有一丝意外地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黑漆漆的小脑袋近在咫尺,袁沅伸出手,又收回来,思及自己此行的目的,这股犹豫还在阻挠她。
“沅姑姑,等我过寒假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我想去滑雪。”夏钧从被子里把胳膊抽出来一把抱着她的左手,小猪一样朝她拱了拱,但眼睛依旧睁不开。
袁沅蹙眉,轻轻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可能是揉得他舒服,哼唧哼唧了两下,但是小孩子的头发一般长得牢,很难顺下来,她左右看了看,枕头边应该有落发,“钧钧,还要睡的话,睡到那头去。”她推着夏钧的身体将他按到床头,另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果然摸到头发。
将三根短发塞到手机背壳中,袁沅问夏钧:“起床吗钧钧?不起的话,一会儿静阿姨要生气了哦。”
她走到房间的隔层后,敞开式的衣柜里挂着的多半是成套的服装,挑了一套连帽和牛仔裤的搭配,再走出来夏钧已经揉着眼睛完全清醒了,“啊,沅姑姑你真棒,我好喜欢这件的。”
其实也无甚特别,跟其他连帽衫都长得差不多,就他这张小嘴还挺会说,“快穿好去洗漱,我先下去了。”
袁沅耐着性子陪夏钧吃过早午饭,才匆匆赶在静阿姨留自己吃午饭之前先回了家,她马不停蹄地联系了海棠。
海棠兴致好得接电话都在笑,“阿沅。”
袁沅与她寒暄几句,直入正题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国?”
“明天飞机,大概后天到。”海棠那边吹着呼呼的风,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冷还是热,“怎么了?想我了?”
袁沅计算着时间,跟她打商量,“我有个事得劳你帮忙。”
“说。”海棠爽快地道。
袁沅本想含糊其辞,但对方是海棠,她实在不想欺骗她,于是将这件事大致说了下,“头发是两根,一根是我的,一根是夏钧的,你帮我拿去检测,我不太方便出面,你看方便吗?”
“方便啊。”海棠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但她转而道,“这里面关系太乱了吧。这……哎,算了,等检测完再说吧。”
袁沅轻呼一口气,在玻璃窗上留下一团雾蒙蒙,这种朋友天底下也是难得,她颇为感激地说:“等你回来我去找你,把头发给你。”
“成吧。我也给你买了一堆东西,到时候自己拿回家。”海棠娇滴滴地道。
两人再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就各自挂了电话。
袁沅身后的桌面上,放着两个透明的塑料封口袋,一个装着两根长发,一个装着两根短发。
窗外晨起的阴云已经不见,金秋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但暖意却很淡泊。
*
第二天周一,几项事务聚在一起,加上再次开会提了临时工的事情,袁沅、谭非在会议室连喝水上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孟助、谭非提议大家一起去外面搓一顿,袁沅也同意了,只是一通电话打乱了节奏。
陌生号码,袁沅接之前倒是没有多想,那电话里的声音倒很随意。
“袁小姐吗,我上次来过你办公室,公安局的,我姓刘。”
袁沅避开会议室的人,走出去道:“您好,刘警官。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协助调查吗?”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方便请你吃个便饭吗?”
袁沅迟疑着看了眼大办公室里站起身来准备去吃饭的人,“可以,那你等我五分钟,我现在下来。”她去会议室跟大家解释了下,跟着大流一起下楼。
集团大厦外面的大马路对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干扰了视线,不过袁沅还是看到了大梧桐树底下在抽烟的男人。
刘队也看到了袁沅,朝她抬了抬手示意。
袁沅今天穿着蜂蜜色的薄风衣,柔和色调显得人精神不错,不过风有些大,穿过马路的时候,显得人单薄得弱不禁风。
“走吧,请你吃饭,顺便问你打听点事情。”刘警官笑了笑,他似有几天没刮胡子,胡茬冒得连上了耳垂的位置,远看下半边脸都泛青。
袁沅指了指前面道:“前面有小馆子,去那边吧。”
她偶尔跟陈飞月出来吃饭就在那一片,价格适中、选择余地大,距离公司也不远,正适合大批的打工者。
“不,就这家吧。”刘队朝着身边的建筑指了指,他看了眼袁沅,意有所指地道:“视野好。”
这是家高级商务酒店,开在这种黄金地段自然价格不菲,视野自然是很好。
不过,等袁沅上了楼,坐在窗口的位置,才明白他所谓的视野是什么意思。
从她的角度望出去,夏东集团的立匾、大门就在眼前,一览无余,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行人,脸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刘警官,不知道您今天来是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先点菜吧,我早上也没吃,忙得过头饿死了。”刘队指了指菜单。
只是这菜单上的价目表,是真的不便宜,袁沅想了想,这顿饭不管最后谁付钱,都不太适合随便点,对服务生道:“给我来一份西班牙海鲜烩面吧。”
这还是最平价的主食。
“我来份海鲜饭。”刘队睨了一眼菜单,随口道,“还真挺贵哈。”
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
等服务生走远了,刘队才道:“上次那案子呢,我们后来回去仔细过了一遍,传到你耳朵里那消息可能有误,那小孩儿,可能不是被修地铁搞建筑的民工给强的,是其他人。”
“谁?”袁沅脱口而出就是这个字。
她的确对这件事有着过于敏感的关注,乃至于见到刘启明都要有意无意地了解下情况。
刘队从兜里抽出根烟,想半天从嘴里拿出来放在手边,耸了耸肩膀,“还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我知道?”袁沅不解,甚至有些恼意地道:“我如果知道,我不会误导你们!”
刘队眼皮子掀起觑她一眼,“你急什么?我没有说你误导警方调查,相反,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说了,我们也不知道,这帮子孙子查来查去都是不清楚不知道。有人盯着呢,不会有人说的。”
这话里的信息让袁沅一愣,“这么说来,这件事也不是没人知道。我能冒昧地问下,你们怀疑对象是谁?”
刘队一摇头,不抽烟只能喝水。
袁沅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太能说,倒也没有追问。
“袁小姐,这事儿呢,我得琢磨琢磨再看合不合适告诉你。”刘队敲了敲桌面的,“另外一个事情,我想问问你。”
“您说吧。”袁沅倒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
她总觉得这个警察身上有股子漫不经心的意思,听上次那个费警官的称呼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但穿着便衣走在路上跟其他三十来岁的成年男性并没有任何区别,既没有威严也没有气势,挺路人甲的一个存在。
而这双眼睛也是,蒙着雾,叫人看不清意图。
或许这种,才是泥水里淌过来的人,深不可测。
“5月份那起绑架案,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刘队看着她,倒不见她发怯。
袁沅点头,“记得。我记得当时夏家报警了,刘警官也参与进来了?”她那次被送到医院,醒来也没有警察跟自己谈话做笔录,想来可能是夏克铭给阻了。
刘队点点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时间,有个小伙子去警察局报案,说他参与了绑架案。”
这点的确处于袁沅意料,她很真实地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小伙子?”她第一反应是,程大力。
“这件事说起来很巧合。”刘队看着袁沅,倒是如实将情况说来,“我们警队有个叫张大头的,他接的这个小伙子报警,不过——他把人给打回去了。”
“打?”袁沅不解,张大头又是谁,“您能说下重点吗?”
“哎,你别急啊,听我说。”刘队细致道,“张大头呢,把人打回去之后,没有跟警局的人说,所以这件事没立案,也没后续侦查。不过,他转过头把这事儿跟你们夏东集团一个老总说了,然后呢从这老总这儿挖了点好处。”
这一出一出的,完全不在袁沅的了解范围内,她洗耳恭听的同时,飞快地在想这些人的关系。
“不过事情呢,算是张大头倒霉吧,之前你们底下地产子公司摇号那件事,牵扯到了他。”
这会儿,饭和面都送上来,袁沅握着冷冷的银叉扒拉两下面条,“这位张警官是联系了谁?”
“姓方。”刘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光停在袁沅脸上,但见她又是意外,“你应该很熟悉,这位方总是夏克铭身边的人,之前5月的绑架案他也是一直都在。”
“是。”袁沅点头,将海鲜大虾拨开,尝了口面条,好一会儿才道:“您特地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呢?”
刘队那边稀里哗啦吃着海鲜饭,倒是痛快,“袁小姐,那个来报警的小伙子叫程大力,你清楚吧?”
袁沅低头的动作顿了下,再抬头倒是一片笃定,“认识。”
“这里面有几个关节点,我想不通,想来请教你。我听说还挺照顾他姐,他姐死之前去医院看过,警察那边甚至有记录你帮他姐姐出过一次急救费用。”刘队将饭里面的贝壳丢到餐盘中,“程大力参与绑架案,你真的不知道?”
这世上的事情,果真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几秒之内,袁沅做了一个当下的最优选择,“我的确不知道。”
“好吧。”刘队没有追究下去。
袁沅想,他应该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自己知道这件事,更何况,程大力本人也从未跟她正面提过绑架案的事情。
“但是这位方总,显然很清楚这个案子不宜闹大。”刘队拿起湿毛巾擦手,“否则,张大头凭这种小事,就能捞到好处?”
“那您应该去问方总才对。”袁沅肃着面容反问,“不是吗?”
刘队点着头,“也对,也对。”他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地道,“袁小姐对这位方总,了解多少呢?”
袁沅感觉着弯子绕来绕去的,不清楚他今天此行目的,“他是集团夏董的助理,关系密切,很多事情都是夏董假手他去处理。除此以外,我并不了解他本人。”
对这话似乎并不信任,刘队看了眼刚才那根烟,略有些神经性焦虑,“袁小姐,我这里现在有些消息,哦不对,应该是线索,特别乱,但是指来指去呢就是这么几号人。”
“比如,谁?”
“方镇平。”
袁沅蹙眉,“那我真帮不到您,很抱歉。”
“没关系,对了,慈善基金分会的刘晓成,你知道吗?”刘队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轻了一轻,似不重要的随口一问。
不过这个人在袁沅得到的消息里也算是个关键人物,她不得不留心。
“刘经理我见过几次,慈善分会和我们公司一起做活动,他是主要负责人。之前城西慈善城一期做开幕大会,他也在,不过我跟他并不熟悉,说不上话。”虚虚实实,袁沅挑实的说,省去了他被张嘹亮带着去见夏克铭那一节,以及刘晓成和刘启明的关系。
也许是袁沅的态度太诚恳,眼神太坚定,让刘队无从找到错漏之处,他没有再细细问下去,而是又看一眼时间,朝袁沅抬抬眉,示意她往外看。
袁沅将视线挪出去,却见几辆检察机关的车停在门口,来势汹汹,几个人正装人员从车里下来,直接走进夏东集团大厦。
“这是?”
刘队抱着双手,带着一丝笑意地道:“袁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慈善基金分会的李庆昌会长在里面喝茶,喝得有些熬不住,吐了很多东西出来。”
“喝茶”“吐了很多东西”——这些字眼实在是太具有双关意义,袁沅道:“您选了这个位置,是让我看清楚他们带走什么人?”
“夏克铭。”刘队拿起水杯,将剩下一半的柠檬水,一饮而尽,“袁小姐,谢谢你的配合,有时间我还会再来找你谈谈。”
他快速站起身,绕过袁沅的时候,却似想起来什么停步,“你一开始问我,那个少年自杀案件有什么怀疑对象没有,我想还是得告诉你一声——有,我们怀疑刘晓成。”
这个消息实在是来得太猛,虽然那件案子与袁沅毫无关系,但刘晓成本人她是见过许多次的,她刚想追问一句,却见刘警官已经大步走出去。
桌上只剩下他那根抽出来却没点的烟。
袁沅坐在椅子上没动,望着玻璃窗外,等了约莫五分钟的样子,果真夏克铭、方镇平几个人都被送上了检察机关那辆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又有哪里似乎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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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我只要随便摸一把自己的头发,就会有几根掉下来,我就好羡慕小朋友茂盛而浓密的头发,TAT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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