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刘权被朱局长喊到了办公室。
一个大文件袋被丢到面前, 朱局长年近五十,下眼袋拉得老长, 官相十足,他点着下巴道:“这是刚有人送来的, 热乎着呢。”
“什么?”刘权刷刷两下将文件袋打开,细细的线一圈一圈绕着, 齐齐整整,里面的文件也是整理得清清楚楚, “举报?”他将东西抽出来,略略一翻。
资料中, 条款清晰,慈善城市计划启动以来,招标问题、滥用私权现象、土地经办手续问题等等,经办人,牵扯的金额数目, 一清二楚。
“这是直接送我们这儿的?”
朱局摇头,“是省里送下来的。”
那就是有人将事情捅到了省领导那边再辗转下来的,刘权看了眼资料上的时间,显示的是一月初——也就是一月初就有人把这东西送上去,时隔二十多天, 上面才开始调查。
“那市政监察那边呢?也送过去了?”刘权问道。
涉及市政大型项目, 自然有人专门管, 朱局道:“专项调查小组已经临时抽调成立, 过几天下来查,这事儿我们这里,你去跟着。”
刘权指了指自己,“我?”他今天早上起得早,胡子都没刮,下巴都是青茬,抹了两把才道:“行吧。”
朱局掀眼皮子看他一眼,“你忙什么呢?慈善城那个自杀案怎么样了?”
刘权挥了挥手里的资料,“正好一起办了。”
朱局将桌上的小盖头茶杯端起来吹了吹茶叶,痛快喝了一口,看他纹丝没动,在那儿演深沉,问:“还不走,有事?”
茶杯盖儿扣下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朱局,夏家那案子——”刘权观望着朱局长的脸色,话都没说完,眼睛里那点光就变了味道。
“嗯?”朱局眼瞅着他,一言不语,半天才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的,难不成让我来跟你知会?”
刘权耸了耸肩,拿了东西出去没说话,他想起上次袁沅问他,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了这个案子,他也没话反驳。
窗外的阳光有点弱,一点暖和气都没有,他慢悠悠地从走廊上走过,脑子里已经将这件事归档到一个密封盒中。
“刘队,你来——”有人喊他,“有人找。”
刘权朝门外看,这办公间人来人往的,各个粗糙得很,一个外来客坐在门口接待的位置,是袁沅。
此刻,袁沅穿一身黑色呢料大衣,清清白白一张脸转过来看到刘权,眼神没变,只扶着桌子站起来,刘权这才注意到她没装假肢,是拄着拐杖来的。
“你这是大白天来报警?”刘权把人带进自己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格子间。
他们这里地方不大,人多,簇拥着办公,里面也整的跟资料库似的。
袁沅将门一关,直来直去地说:“真是来报警的。”
刘权将朱局给他的资料放好,顿了顿,站在办公桌后面看了眼袁沅,“报什么警?又有人死了?”
袁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她刚从国外回来,整个人都很虚,“当年夏克安的车祸案子里,我爸爸没死——”
“没死?”刘权惊愕地看她一眼,又瞟了一眼门的位置,“嘿,你开什么玩笑呢?”
“没开玩笑。”
“那人呢?”
袁沅苦笑:“我找不到。”
“……”刘权往椅子上一坐,“那你来跟我开玩笑呢?”
袁沅正色道:“你记得霍祁吗?”见刘权点头,她才继续道,“霍祁神智挺清楚的,我后来去找过他一次,他主动问我,我爸还好不好。”
“他当年不是帮着处理过车祸案子?”刘权问道。
“是。”袁沅道,“他认识我,也认识我爸爸,甚至知道我爸爸没死——”
刘权道:“这么老了,万一记错了?”这个猜测说出口,他看到袁沅极度犀利地望了自己一眼,“你继续你继续。”
袁沅道,“我找人查了夏克铭一些公开的行程,在国外发现了他投资的一个私人医院,并且确定有一名长期病人在那里接受治疗。”
“你找的什么人?”刘权质问道,“嗯?”
“朋友。”袁沅确定地回答,“我前几天飞去了,但医院却告知病人被转出,已经不再医院内。”
刘权摊手:“那你应该去找夏克铭,这是他投资的医院。”
袁沅摇头,“我现在怀疑夏克铭盗用他人身份,侵吞他人财产……”
“这是哪一出?袁小姐,讲话能不能重点逻……”刘权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袁沅抹了把眼泪,哽咽着捂着脸说,“我已经有三天没睡了,我找不到我爸爸,也碰不到夏克铭,我无路可走了……”她捂着脸,泪水淹没了眼,如倾泻而出的冬天的寒意,将她彻底击溃了。
“……”刘权整个人都愣住,手指拨弄了下桌上的纸巾,飞快抽出几张递过去,“你好好说话,哭什么?”
袁沅知道自己失态得严重,擦着眼泪水,惶惶然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刘权也没跟她说话,径自走出去,找到饮水机桶,弄杯热水给她送进来,“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
袁沅捂着纸杯,热乎乎的温度从手心传到了四肢百骸。
“当年事故里,爸爸说我和弟弟应该姓夏……”她看着刘权,“而他是夏克铭。”
刘权一恍,瞪着她。
“他是不是夏克铭我没办法验证,但我拿了夏可苓的的头发跟我的头发做NDA比对,检测报告显示我跟她的确有亲属关系。”
“那这位夏东集团的夏克铭是?”刘权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
“我本来想找到我爸爸,如果能验证他和夏可苓、夏克安是亲属关系,那显然现在的夏克铭是有问题的。”
“这属于什么?冒名顶替?这么多年?”刘权呵笑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
袁沅喝了一口热水,“当年夏克铭的爸妈在奥地利滑雪出事,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夏可苓一定知道什么,夏克安或许就是因此而死的。”
“她现在绝口不提这件事,你能拿她怎么办?而且她有什么作用?空口白话的意义都不大。”刘权道,“你这事儿特别简单,找夏克铭验个血就可以了。”
袁沅将这话接下去,“如果他跟夏可苓不是亲生兄妹,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冒名顶替真正的夏克铭?也就是我爸爸?”
刘权没吱声,似是无奈似又是无能为力地看了一眼袁沅,“你回去吧。这件事,没这么容易。”
“什么意思?”袁沅不解地抬头,“这些线索难道都没有意义吗?”
刘权抬眸看着她,烦躁地说:“有意义,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但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没办法重新启动当年的车祸案,夏克安的案子也只能搁在那里——你觉得你的线索对我有什么意义?”
“我……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袁沅惊讶地看着刘权。
刘权指了指自己的门,“你应该去找朱局长——”半晌,哂笑着道,“你该去找上面的人,否则,你动不到夏克铭。”
“如果这个人,接连牵扯进杀人案,难道你们警察都不管吗?”袁沅不可思议地问。
“袁小姐,你的证据呢?不要总用你的推测来说。”刘权道,“你这样只会让我们大家都很为难。”
“那你为什么会帮我查霍祁,为什么会带吴德去找夏可苓?”袁沅不解地问,她没有想明白这个逻辑。
刘权耸肩,“好奇。”
袁沅没懂,她将纸杯放下,“刘队,你现在告诉我,你仅仅出于好奇在做事,你不觉得太扯了吗?”
刘权否定她:“没什么扯不扯的。我想知道一件事,跟我能办一件事,真的是两回事。”他依旧是点了点门外,“你不该找我。你该找别人。我帮不到你。”
原本就浑浑噩噩的袁沅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人一般,“好吧,算我多有打扰。”她撑着拐杖出去,开了门,许久没动,转过身道:“刘队,抱歉,让你为难了。”
刘权摇摇头,“不为难,你回去吧。”
袁沅开门走了,刘权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他才将从朱局那儿带来的文件打开。
这份从省里来的文件里,一个字都没扯到夏东集团——刚才他在朱局那儿就已经注意到了,却没有直接问,为什么深度参与的夏东集团能全身而退。他问的是夏克安的案子,但朱局给否了。
这证明,以他的位置要去查夏克铭,如今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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