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少年,她依旧会偶然想起那张深静的脸。那是她费尽心力也无法翻越的梦境,就那么横亘在繁阔的记忆和空洞的现实中间,不管怎样洗涮,也不会退色半点。这样的想起霸道无比,由不得她推搪和拒绝。一遍又一遍的温习和纪念,仅仅是为了忘却,她反复这样告诫自己。
第一次,她穿了一件比自己的身子小一号的职业装站在拥挤的百盛门口,手里捧着兼职公司送来的一大沓传单,迎着一个个迈过来的人微笑着递过去。
这样的结果令人失望也是无可厚非的,这种变相的推销令生活在商品琳琅的大都市里的人们本能的反感。因此,她在广场上站到街灯四起,脚疼得都不听使唤了,可手里的传单还剩有原来的三分之二。
时值初秋,掠过来的风已经有了刺刺的感觉。广场上的梧桐和其他季节没什么两样,只是例行公事的黄去了叶边。
她向来厌恶这里的梧桐,空有那么大的躯干,却没有半点的情绪。其实她的这种厌恶是源自内心深处被击碎的期盼,多少次,她默读着“栽得梧桐引凤凰”这样的句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描出秋日里落寞摆漾的梧桐树,她们好似一个个穿越前尘后世的女子,正是一段段悲恸人心的爱情的隐喻。
可当她第一天站在这个扰扰嚷嚷的广场上看着这一株株笔直的梧桐的时候,她的心便像是一个被自命不凡的勇士,却被敌人一招致命,彻底的败溃。
这个时候,从百盛右边的书城跨出来两个男生,其中一个顿下来,朝着她站的方向指了指,另一个男生也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然后风风火火的迈了过来。
她照例微笑着迎上去,说:“能不能借二位点时间?”
“没事儿,很乐意。”第二个男生笑着说。
她将脑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台词,照本宣科的背诵出来。那个说话的男生一边听一边点头,装出很投入的模样。不过,她还是一眼就识破了,他是在敷衍。
末了,她说:“谢谢二位啊,打扰了。”
“没事儿啊,不过现在我有个要求,”说话还是那个男生,他挤了挤眉毛,“现在,我就要你把刚才借我们的时间还给我们。”
“啊?还?”她有些傻了,出于本能,脑子里立马将面前的两个人归结到了贼人的行列。
第二个男生倒很绅士,拱了拱手,说:“拜托,很急。”
她还是有些犹豫,支吾了半天没有搭腔。
“不然这样,你帮我哥俩这个忙,”第一个男生双眼在眼眶里哧溜一转,指了指她手里的那沓传单,“我替你把这个都搞定咯!”
她撅起嘴,看了看手里厚厚的传单,这是她第一次出来做兼职,要是这么简单的事都搞砸的话,以后可能就接不到活了。
琢磨了半天,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好吧,只要不杀人越货就成。”
她万万没有想到,两个男生居然将她拉到学校去,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摆一些奇怪的造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相机,对着她一个劲的咔嚓咔嚓。
刚才第一个说话的男生依旧很聒噪,整个过程都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一会说天气,一会谈明星八卦,甚至连学生食堂帮工偷养的那只母狗下的崽儿他都了如指掌。
可能也是有了他的对比,第二个男生就沉稳了很多,大多时候他是面无表情的,只有通过镜头看她的时候,嘴角会被不经意的轻轻牵起,露出令人欢喜的笑。她很本能沉醉在他的笑里,那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清瘦的面颊上微微折起的皮肤,便是微风过境时略澜的湖面。
也许,那守在城堡里的王子便是这般模样吧。这样想的时候,连她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照片拍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个沉稳的男生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天暗下来的时候,那个聒噪的男生主动请她吃了顿必胜客。在学校分手的时候,他突然叫住她,霸道的说:“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你告诉我先,”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对了,还有那个不爱理人的。”
“两个换一个,不划算,说吧,要他的还是要我的。”
“我叫沈伊伊。”她想也没想,“要他的吧。”
“你不用这么直接吧。”
她的脸顿时就羞红了,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种冲动,就是亟不可待的想要获悉关于他的全部。
“好啦好啦,告诉你,他叫顾湘生。”说着,男生扬手做了个再见,就转身了。
她刚迈开两步,听到自己的名字很准确的从身后传过来。她回头,那个男生笑着喊了一句,“我叫苏佳南,记住咯!”
这秋日的城市,雨点越来越密了,撒在玻璃窗户上有大浪淘沙一般的“沙沙”声。她窝在被窝里,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飘啊摇啊的梧桐,蓦地想起了谁,眉头轻轻敛起。
她没有想到,那天在广场上遇到的顾湘生和苏佳南居然是学校摄影协会的主席和副主席。其实早在入校的那天她就对这两个人有所耳闻了,那传言中冷俊沉稳,曾独揽学校摄影大赛三个最佳奖的一定是顾湘生了;而被众多女生说成是孩子王而且人特别热忱就一定是苏佳南了。不过,等到她获悉这一切的时候,估计那两人早就已经将谁是沈伊伊忘得一干二净了。
“伊伊,快给姐妹几个老实交代,怎么和顾苏二人勾搭上的?”
她原本还在失落的遐想里,被刚刚回宿舍的阿月这么一惊,倒是连哀叹的心情都没有了。
“杨星月同学,麻烦你正常点,别一惊一乍的!”沈伊伊白过去一眼。
“哈!不承认是吧,你跟我下来。”说着杨星月硬生生从床上拉下来,“我现在就带你看呈堂证供去!”
沈伊伊被她这么一折腾,趿着拖鞋就“啪啪”的下了楼。快步疾走的时候,能听到凌乱的头发在耳边发出的轻微摩擦。
一教楼前围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沈伊伊有些迟疑的走过去,那群人中有人瞥见她,突然惊呼一声,然后投过来的就是密密麻麻目光,被那群密密麻麻的目光扫视一遍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如水如潮的议论。那种议论怯生生的,和着种种鄙夷的目光,就好像在等着看一个浪荡妇人被浸猪笼似的,直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阿月倒还真是个局外人,不管不顾的将她一把拉到跟前。
沈伊伊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面前陈摆了大约十张海报,每张海报上都有一个穿了比身子小去一号的职业衬衣的女生,那女生在球场霉绿的铁网边,教学楼前的棕榈树下,泳池边,天台上,摆着各种各样夸张的姿势。而且要命的是,这个女生并不漂亮,而更要命的是,这个女生就是她,沈伊伊。
原来那些人发出的奇异目光并不是在审视一个即将被浸猪笼的怨妇,而是在笑话一个自认美艳过人却实在没有几分姿色的小丑。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是个脸皮比大气层还厚实的女生吧。
沈伊伊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委屈,而她一委屈就特别想发泄,然后她的脑子里就倏地窜出了苏佳南那张痞子一样的笑脸。对,他就是罪魁祸首!
她这样想着刚要迈出步子,却被身边的阿月一把拽住。
“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顾苏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呢?”
这时身边的人硬是笑作一团,沈伊伊一火,嚷道:“姑苏,姑苏,呆会我还慕容复呢!”
说完,她转身把那群又密密麻麻起来的笑声丢在脑后,径直的奔向了男生宿舍。
男生二舍,寝室号是533。得知这些是遇到他俩后的第二周,其中的信息还包括电话号码,选修课程,作息时间表,以及最重要的择偶条件。
对于这样两个在学院呼风唤雨的人物,想要了解他们,并不是难事。
原本怂恿她去拍那组照片的还有顾湘生,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始终恨不起半点。也许是那话兜子苏佳南实在太讨人厌了,也许是对顾湘生的印象早已压倒了一切。她固执的认为,罪魁祸首只有苏佳南一个。
苏佳南从楼上叮叮咚咚的跑到她面前,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不停的喘着粗气。他问:“美女,什么事啊?”
她死死的盯住他,不说话,只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猥亵的男人大卸八块。
苏佳南似乎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说:“你,都知道了,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她依旧不说话,目光也没有移动半点,就好像一个冤死的女鬼盯着自己恨入骨髓的仇人一般。
他第一次被人这么不躲不闪的盯得死死的,而且对方还是个女生,年龄与自己相仿,双眼水灵,肤色红润,撅嘴怒视的人模样更多的像是在撒娇而非撒火。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当是赔罪或者犒劳都好,走。”
苏佳南话音刚落,就把她拽着往学校门口走。虽说他感觉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略有挣扎,可他还是那样拽着,攻城将士一般坚决。
秋色有些浓了,半挂在空中的月亮安分的呆在稀薄的云层中间,那模样有点像什么呢?沈伊伊琢磨了很久,可还是用了一个老套的比喻——宛似一道溃烂的伤口。
这天的苏佳南倒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沈伊伊的沉默,让他也没有了嚼舌根的兴趣。
“选选吧,吃哪家?”苏佳南回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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