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狐狸果然十分馋嘴。
汤圆端上来,不顾烫不烫,捡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结果被烫的眼泪汪汪地抓耳挠腮。
我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给他,小狐狸灌了半杯才稍微缓和下来,眼睛依旧红红的,倒吸着凉气道:“这个,怎得这样烫?”
端给他汤圆的秦拓还没走开,见到他的举动,觉得滑稽,偷偷抿唇笑了笑,见我注意到他,又连忙收敛表情,恢复从前老实巴交的样子,向我们施了一礼,回到摊铺前帮忙去了。
我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水,询问道:“御兄以前不曾吃过这个么?”
小狐狸摇了摇头,回答:“其实我们那里的人,多吃冷食,像这样的东西,从来没见过。”
我又笑了笑,道:“我们中土的菜色,煎炸爆炒蒸煮,种类繁多,像这小小的汤圆,就有芝麻花生各种馅儿的,几天后,便是七夕佳节,城里会很热闹,御兄若不着急走就好了,到时候还能看看花灯,在下也可请你喝一杯水酒。”
“说到酒……”
小狐狸道:“我们那里有种清酒,甘爽甜美,顾兄若有机会前往东瀛,可要尝一尝。”
像我这种失去味觉的,别说清酒,就是给我弄一把辣椒来,也尝不出任何味道,但未免他失望,还是点头道:“一定。”
又见小狐狸手指抵着下颌,有些遗憾道:“当年,在下跟随神像被带到中土,被人放在一座山下的祠堂里,还记得某年清明,有个姑娘拿着自家酿制的酒水来祭祀,祈求家人平安,那酒清凉微苦,味道有点怪,有种淡淡的松子香味,当时觉着不大好喝,但不知为何却偏偏记住了,很想再尝一次,只可惜那时候我还被封印,不能离开神像太远,那个姑娘只来了一次,便没有再来,以致心心念念惦记了很长的时间,至今还不知道那种酒的名字。”
我看到不远处的秦拓:“这有何难?”
招手将秦拓叫过来,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去我以前经常去的那家摊铺买酒,那个卖酒的商贩早就跟我熟络了,知道我喝酒的习惯,所以每一种都给我拿了一些,看秦拓一个小孩不方便,还亲自拉着板车送过来。
十几坛酒,摆在桌子上,场面很是壮观。
小狐狸也被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道:“我们那儿喝酒,都是一小壶,两个人对饮慢慢喝的,哪有如此夸张的?”
“小酌怡情,只能品品味道,若要喝得痛快,就要像现在这样,敞开了怀,尽情地喝。”
“顾兄,你是想把我灌醉,关进笼子里么?”
小狐狸唇角含笑,眉目间尽是狡黠。
我也跟着他打趣道:“在下正有此意,不知这碗酒,御兄可有胆子接下?”
说着,拿起桌上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也给他倒了一碗,端起来递给他。
“那……”
小狐狸垂眸望了一眼,随后接在手中,回敬我道:“我便自投罗网一回吧。”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被辣的吐了吐舌头,用手扇着小风道:“好辣。”
“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自然辣。”我又接连倒了几杯,摆在桌子上。
见小狐狸看向林素闻,由于跟我已经熟络,他对林素闻也放下了戒心,不再忌惮他背上的那柄墨池,好奇地问:“林兄不喝么?”
我将酒坛放下,侧目瞥了林素闻一眼,替他解释道:“林兄家中规矩甚严,弟子不能饮酒,你我尽兴就好。”
小狐狸闷闷地哦了一声,缩在桌子的一角,软糯糯的,像只小狗一样,又端起酒碗尝了一口,依旧被辣的吐舌头,这时,秦拓又端了汤圆过来,在我面前摆了一碗,另一碗给了林素闻,林素闻默不吭声,却微微向他低首。
他这个人,向来颇有涵养,虽然性情孤僻古怪,但除了对我整天苦大仇深之外,对别人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会少。
和他住了那么久,每天都在一起吃饭,自然知道他不喜甜食,不过话说回来,林素闻貌似也没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每次都面无表情,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一点都不怕倒人胃口,就算吃到石子,都不带皱一下眉的。
之所以知道他不喜欢甜食,是因为我们红闻馆里有个在厨房做事的小丫头,似乎很喜欢林素闻,以前经常花费心思做各种精致漂亮的甜点送到我们院子里,但林素闻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可怜那姑娘的一腔缱绻心意,到最后,其实全都送到了我的肚子里。
后来那姑娘终于意识到他可能不喜欢甜食,所以就换了一种法子,整天趁林素闻不在的时候,往他门口送香囊荷包,偶尔也会从院子里采摘一些新鲜的花送过来,但林素闻每次见到,不是当作没有看见,不予理会,就是第二天,当作废物让其他的下人清理掉,甚至有一次,我还听他跟那个姑娘说过,花草树木,枯萎衰败自有时,人类不该以外力肆意破坏。
听完这些,我终于明白,林素闻到现在还没有姑娘与他婚姻嫁娶,不是因为林家规定弟子不近女色,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这些汤圆,他一口都没有吃,坐在我旁边,也不说话,冰雕一样地寒着脸。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凑到那些酒坛跟前闻了闻,最终从中间取出一个小坛,打开,尝了一口,我问:“是它么?”
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遗憾的表情:“虽然闻起来相似,但味道还是有些差别。”
都说狐狸的鼻子最尖,耳朵最灵,他说不是,那就真的找不到了吧,我还想着,能在他临走之前,帮他完成心愿。
只能向他道:“有时候,遗憾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就像人一样,遇到过,相识过,不管结局如何,能够拥有曾经的回忆,能够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某个人,相比那些错肩而过,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幸运。”
我说这话,不只是在安慰他这件事,那名东瀛的术士,现在还活着么?我想,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辗转漂泊,相隔数十载,心中所想依旧没能向那个人传达到,即便回到故土,眼中所看到的,也只是物是人非的景象而已。
小狐狸也觉察到我的意图,微微欠身,向我低首道:“多谢顾兄。”
酒喝了一坛又一坛,摔在地上酒花飞溅,桌子底下落了一地的碎片,这小狐狸看着不怎么样,酒量却是很好,若不是我暗中将体内的酒水逼出来一些,早就趴下认输了,落幕时分,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到此种情景,还以为是我们两个酒鬼斗酒。
于是,一个个围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只听一个术士模样的人议论:“哎,你看那个白衣服的,是不是林家的少主?”
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同伴,闻言看向林素闻,又向我们啐了一口:“你看他背上的那柄墨池,不是他还会是谁?当年闯进我们山上,挑断我们老大手筋的,就是这小子!”
“不是说林家人不近酒色,不与妖魔为伍的么?怎得这林家的少主,却与妖怪一起喝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表面说是除魔卫道,实际暗地里不知是什么勾当,听闻林少主的母亲,多年前就是被妖怪害死的,你说知道如今一幕,那位林夫人是不是会死不瞑目?”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我正要站起来,却被林素闻拉住,小狐狸回眸看了一眼,一阵狂风掠过,那些人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看那两个术士,虽然长得獐头鼠目,但能看出这小狐狸是妖,可见修为不浅。
不知林素闻为何会和这样的人扯上恩怨。
见林素闻扯着不让我出头,只能撑着下颌,对他们冷嘲热讽:“你们若是不服,便上来比一比,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在那里当缩头乌龟,背后嚼人舌根算什么本事?”
见我这样说,其中一人不服气,正想上来,却被另一人制止,那人嘴硬狡辩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刚才所言,皆是在说那个姓林的,并未提及你的名字,公子这样急着出头,请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呵了一声,端起酒碗,抬手将酒水倒在地上,摆出一副流氓的架势:“你们给我听着,我叫顾绯然,是这位林家少主的朋友。”
说着,站起身,挡在林素闻的跟前,向他们宣告道:“不管他是断了你们老大的手筋脚筋,还是杀了你们的什么人,从今以后,他的恩怨,有我担着。”
两人望着我,脸色阴沉不定,最后相视了一眼,终于转身走开了。
我回过身,向小狐狸施礼道:“抱歉,御兄,让两个鼠辈坏了你的兴致。”
小狐狸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却见旁边的林素闻,拎起桌上的酒坛,将上面塞着的红布拔开,仰起头对自己灌了下去。
我被吓呆了:“林素闻,你怎么……”
林素闻将酒坛摔在桌上,站起身,虽然赌气,但依旧面无表情:“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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