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孙婷的时候,隔着看守所的铁栅栏,我艰难的闭了闭眼睛,风水轮流转,昔日耀武扬威的富妇人如今缩在橘黄色的囚服里,衬得脸蜡黄。
我看着她塞满污秽的指甲缝,问她,“你后悔吗?”问出口我又觉得我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她沉默不语。
当日孙三把我放走后,瞒着孙婷去自首,绑架我,包括制造意外害死了我的父母。却在犯罪动机上说不清楚,那时候我昏迷不醒,是徐平站出来做了证,窦童伟对自己被威胁求财也报了警,警方顺藤摸瓜,虽然孙三极力护着孙婷,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扛,但是法不容情,孙婷也跟着锒铛入狱。
谁都没想到,一场简单的泄愤报复牵扯了二十多年前盖棺定论的大案。
孙芸和孙婷这对姐妹,姐姐孙芸嫁得好,进了窦家,荣华富贵享尽,却偏偏不孕,上帝是公平的,孙婷虽然嫁了一个老实憨直的男人,进门第一年就生了窦卫青,不,应该叫郑卫青,接着是郑博楠。
孙芸在自己不孕的病症上花了很大精力,依旧无果,是孙婷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让她抱养郑卫青的,孙婷心气高,不甘平庸,嫌自己嫁得老公没出息,一方面跟孙三维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方面想借着自己的儿子稳住孙芸在窦家的地位,也好趁机分一勺羹。
但是谁都没想到,窦童伟在外面认识了我妈,我妈怀着我嫁给了我那暴躁易怒的爸爸,孙芸无意中知道后,跟孙婷商量,孙婷瞒着她让孙三对我一家下手,偏巧那天我因为隔天的考试没有跟着爸妈一起出门,在归途,先是一辆大卡车挡在我父母车前,再是一辆无牌照的吉普车把他们挤下河边,两辆车在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地点偏僻,等到这场事故被发现的时候,纷纷的大雪已经掩盖住了车轮印子,最后只能遗憾的定性为意外。
这件事尘封了二十多年,神不知鬼不觉,却因为孙婷的愚蠢又掀了出来。孙芸托周砚继续调查这件事,遭到周砚的拒绝,得知此事的孙婷气不过,又因为窦童伟对我明目张胆的维护,甚至是想借着我和郑卫青的婚约把我领进窦家,孙婷终于憋不住冲到我家教训我,却又因为我在混乱中砍伤了孙三,她便直接把我绑了,场面一下子下不来台,她只好耍着她自己为是的聪明向窦童伟勒索。
我在警局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要不是坐在轮椅上,我随时都会因为脑袋里的眩晕一头栽倒在地。
同样参与调查的窦童伟,他赶忙伸出手一把握住我,身上熟悉的檀香味直接往我鼻子里钻,我低眉看着他手背上稀稀落落的斑点,才意识到这个风光无限的男人,其实也在一步一步的衰老,我闭了闭眼,忍着胸腔腹肚的不舒服,挣扎着退出了他的手心。
此时在看守所看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的孙婷,像一条狗一样被监护人员给带走,我终于忍不住“哇哇哇”的吐了一地,这种吐法,像是要掏空我的五脏六腑,抽干我所有的力气,随后铺天盖地的疲累感要把她给淹没了。
周围的警员赶紧围了上来,有安慰我的,有打扫卫生的,我吃力的扯了扯嘴角冲他们抱歉的一笑。
被推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周砚正倚着一棵树头抽着烟,我尚且没有力气纠结他什么时候有抽烟这个习惯的时候,他一脚碾了烟头,走过来,敞开风衣的衣襟直接把我从轮椅上搂了起来,把我严严实的包裹在他的怀里,我看了眼天气,才意识到,这个萧瑟的秋天来得太冷,顺着脸腮流下来的眼泪,冰冰冷。
胸腔里是怎么都荡不走的闷气。
注意到我在发抖,在呜咽,周砚把我搂得更紧了,我用完好的右手吊着他的脖子,把双脚都架在他腰上,他稳稳的托住我。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胸膛源源不断的温暖,我才算是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一生一世,注定要背负着这些东西,永世不得超生。这一刻的温暖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喟叹,我真爱这样接近周砚,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死死的揪着他的发根,闻闻他的气息,听听他的心跳,贴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一刻,我才确定,我就是一个宿命论者,周砚说得对,我们注定相遇并且相爱。
冥冥之中,只有他,才能拉我出泥淖了。
这一刻的我,爱死了“冥冥之中”这四个字,这样毫无重量的四个字。我的一呼一吸里都裹狭着这种微妙的力量,不可抗拒的扭曲着我的世界,不容我喘息的,全盘颠覆了我的生活,重组了我们所有的人关系,只是那时候耽于眼前温暖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力量。
我伸出手攥紧周砚的衣襟,舔了舔嘴唇,尽量做到不动声色的抬头,“我想去看看我爸妈,和…郑卫青。”
“好。”周砚好脾气的低头亲了亲我。
因为轮椅不方便,周砚几乎是全程把我抱上山的,他轻柔的把我放在我爸妈合葬的墓前,接着是姥姥,最后是郑卫青。
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我现在连他墓碑上那张照片都不敢看。一直抱怨自己是条可怜虫,对他还颇有怨念,算来算去,咱们半斤八两,他被自己亲母推出去套取荣华富贵,又被自己的养父利用来寻找亲生女儿,最后连死都这样突然并且憋屈。
果真是,强极则辱吗?
我长久的盯着他墓碑前依旧新鲜的蔷薇花束,发了好久神,直到冷风朝我脖颈里灌,我才转头看着周砚,“花还那么新鲜,你今天来过了怎么没说?”
周砚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上前把花束给挪开,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郑卫青那张照片,才对着我宠溺了笑了笑,“这山上秋风正劲,下次再来吧。”
我扣住他要抱我的手,“你答应过要帮我查清楚他的死,查的怎么样了?”
“要真这么好查,当年这个案子会僵这么久?再等段时间吧。”周砚好不含糊的刮了刮我鼻尖,带着我下山。
“嗯。”我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跟他提议,“去喝酒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这样子,就安安分分的回家吧。”周砚眼皮都么抬的否决了我的建议。
“……那回家喝酒?”
他正要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示意我帮他掏出来,快速了扫了一眼,有些无奈,“这下连回家都不成了,蒋执明天要出国开一个心里研讨会,怕没有时间约了我们今天见面,他以为你还在医院,现在在医院等你,我们去见见他,顺便复查一下你身体状态。”
我心里那个气啊,楸着他的衣领就开始冒火,“周砚,我只是潜在性抑郁症,不是神经病,你们不要这样残忍的对我。”
他眉目不动的抓住我的手指,就着指尖轻吻了一下,“林同学,你不是神经病,你是天才。”
“……”
跟蒋执的见面并不愉快,他对我是百般嘲弄,临走时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提拎出一大袋子药往周砚怀里塞,“服用说明我都写在里面了,从今天开始你得督促着她吃了,不然你那天睡着睡着,她那狗脾气一发作,把你*了也说不一定。”
气得我抓着面前滚烫的茶就往他脸上泼,他抓着包赶紧溜了,周砚无奈的为我顺了口气,带着我去医院复检。
我正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俞艾拎着保温桶敛着眉从转角处走出来,我愣了一下,她也看到了我。
“蒹葭,你不是出院了吗?一直说去看你来着,这不,最近太忙了。”
我理解,又是花店,又是俞悔,现在她又出入医院,我赶紧指着保温桶问她,“怎么回事,谁病了。”
她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就是来看看徐大哥他们,他们人好,我当年麻烦了他们,人家又救了你,如今徐凯住院,我怎么着也得端汤送粥的问候一下。”
正巧这个时候周砚接了个电话临时有事,把我交给了俞艾,俞艾跟着我一起回家说是为我做一顿大餐,不对,是回周砚的家。
不过刚踏进大门她就犹疑了一下。
我在轮椅上艰难的转着脖子看了看她,“怎么了?”
她快色的把我推进门,笑得温温婉婉,“没什么,这屋子变化有点大。”
“哦。”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张嘴就解释,“周砚这人脾气怪,前段日子折腾了好久说什么住腻了,冲着房子撒气,重装了一下。”
“嗯,这样啊。”俞艾愣了一下,迅速恢复自然,把我安顿在沙发上,就开始钻进厨房给我张罗大餐。
我心情惬意的看着电视,咬着薯片,闻着空气里弥散的饭菜香,却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走神了,一口咬到手指上,顿时疼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室内的温度刚好,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一样,心里一片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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