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情势不明,陈半夜也明确地知道自己仓促之下的这一次反击并不足以给偷袭之人以摧毁性的打击,趁着那人还没爬起来,他一回手拉住方泊静低头疾蹿,跑到一个角落里蜷缩起来。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方泊静似乎沉默得出奇,不但一声不吭,而且那只小手还触手冰凉,有一种特别腻滑的感觉。
陈半夜也没多想,他想当然地以为这刁蛮小妮子一定是吓坏了,所以手脚冰凉而且在出汗。周围的黑暗中一片寂静,就连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他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做出反应,当下将手电筒收起,偷偷准备好了一支用塑料薄膜裹着的松油火把,然后取出火折子一晃,猛地点了起来。
这火把一点,周围的一切顿时一览无余。方泊静一声尖叫,一下子就趴在了陈半夜的背上。刚才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这里本是一座不规则的地下石窟,按理说这种地方的地面上应该满是泥土或是碎石,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违背了这一规律:他们刚开始时所看到的那些白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片松软洁净白色地毯。陈半夜常年盗墓,眼里自然不凡,他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块地毯价值不菲,应该是那种非常纯正的波斯地毯!而刚才四周那刀砍斧削一般的石壁也不见了,居然是满墙精美绝伦的壁画!只是一转眼间,这里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简直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一般。
火光照耀之下,一种极细的白色粉末漂浮其中,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幽光,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贴着宫殿壁画分别站着两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形生物?其中一个当然是满面土色的石老汉,另外一个则是一位面孔苍白眼神呆滞的年轻汉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跟石老汉一样,属于附近的当地村民,而且看他的眉目相貌,倒是跟石老汉有八分相似。
在这座宫殿的一角,一座紫檀木的雕花屏风后边放了一张红绡遮蔽的雕花大床,屏风前边则是一张做工同样精致、古色古香的茶几还有两个圆凳。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茶具,热气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一个女婢打扮的少女眉目如画,低眉敛目地在茶几旁悄然肃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边的一只青铜香炉。
这是怎么回事?正诧异间,却见刚才还满脸惊惧的石老汉突然间激动起来,一挺身就往对面的那个年轻汉子扑了过去,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大叫:“石锁!你果然还活着呢!老天开眼啊!没让我们家绝后!”
不过那年轻汉子倒是平静得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然地看着扑过来的石老汉,脸上根本就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任由石老汉抓着自己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那石老汉还想再说,突见那位在茶几旁肃立的婢女柳眉一竖低声喝道:“噤声!这里是小姐闺房,你一个乡村鄙夫能让你进来就不错了,怎么还在这大呼小叫?!当心让老爷听见,皱皱眉头就看了你的脑袋!”
一个小小的婢女,言谈举止间竟是充满了威势,石老汉神情一僵,不敢说话,竟然就这么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眼前的一幕充满了诡异,其变化之快,落差之大,就连见惯了诡谲之事的陈半夜也不禁目瞪口呆,一时间脑子短路,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不及此,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突然贴上了一个微凉柔软的躯体,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随之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夜哥,你还在这发什么愣啊?夜凉如水,又道是良宵苦短,咱们还是品一品香茗,早点安歇了吧!啊?”
陈半夜愣愣地看着一只白嫩的小臂从自己脖颈后环了过来,淡淡的幽香直入鼻翼,像陈半夜这样一个绝对的粗人,此时脑子里居然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一首词《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这首词是当年苏东坡专门写来咏夏夜纳凉之后蜀花蕊夫人的。后蜀末主孟昶生活奢靡,沉湎女色,花蕊夫人更是冠绝群芳,艳丽无比,凭其“花蕊夫人”的别号也可以想见。花蕊夫人“冰肌玉骨”,在清凉的夏夜里,在银白色的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清雅脱俗,明丽照人。夜寂静,人无眠,携手绕户,疏星耿耿,时间在悄悄流逝,季节在暗中更换。眼前此情此景,香艳静谧,清茶一盏,美人在怀,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人生至此,却又夫复何求?
随着那如兰口气钻入鼻孔,陈半夜只觉得一缕热气不期然冲入脑海,脑中一晕,已经完全迷失在了身后这位突然间拥有了刻骨温柔的方泊静怀里。
方泊静浅笑如花,轻轻绕到陈半夜前边,俯身低头,在陈半夜唇上浅浅一啄,然后顺手一拉,陈半夜早已沉迷,毫不反抗地任由她拉着自己款款走到茶几前。
那婢女对着他俩中规中矩地敛衽一礼,非常熟练地翻开茶杯,一盏碧中透绿的的清茶随即递到了他们面前。方泊静嫣然一笑,十指兰花俏生生端起茶杯向陈半夜微微示意:“夜哥,你夜行辛苦,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吧!”
陈半夜看着对面方泊静那晕生双颊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什么狐仙洞,什么‘千鬼聚灵惑神阵’,什么养尸棺,什么青眼魅尸,全都统统见鬼去吧!美人如花,如此良宵,就算是有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他念,岂不是都糟蹋了这无边风月?
然而就在此时,陈半夜无意间眼角余光一扫,却突然发现身边的那位婢女眼神中有一抹焦虑一闪而逝。他心中一动,出于职业的敏感伸手在腰间一摸,触手微凉之下,已经摸上了挂在腰间的那副摸金手甲。
一点清凉顺着指尖透臂而上,他忽然间有些疑惑:眼前这位方泊静改变得也有点太离谱了吧?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啊!再说了,这里也不是方泊铺子,怎么还会有人叫她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小姐的称谓也早就不流行了啊!
想到这儿,他忽然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用极快的速度将摸金手甲戴在手上,冲着眼前的方泊静大叫一声:“他奶奶的,青眼魅尸!”
话音刚落,突见那位被石老汉称作石锁的年轻汉子面色大变,原本苍白的面颊瞬间变青,嘴角还探出了两颗长长的獠牙。他双手一伸,十指指尖的指甲长可寸余,泛着乌油油的碧光,一纵身向着他迎面扑了过来!
陈半夜大叫一声,身体后仰,于间不容发间避过石锁的手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顺势转身,犀利的手甲直接向对面那个方泊静的面门插了过去。
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对面的方泊静居然不躲不闪,反而一下子站起身,显得很是伤心地叫道:“夜哥!你......!”
陈半夜心里一惊,一时间难辨真假,只好把手一收,往一旁纵了开去,回头冲着那位婢女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却见那婢女忽然眼圈一红,然后又奇怪地笑了一笑,一个转身之间,陈半夜眼前竟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方泊静!陈半夜嘴里大叫:“他奶奶的,真假美猴王啊!”
这婢女所化的方泊静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陈半夜!你这个笨蛋!竟然当着姑奶奶的面跟别的女人亲热,看我等会不把你的耳朵给撕下来!”
随着方泊静的怒骂,周围的一切也瞬间发生了变化。这哪里还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地下宫殿?哪里还是那间充斥着温馨气息的小姐闺房?四周的墙壁壁立如削,地上的那张名贵无比的波斯地毯也变成了一地碎裂的白骨。茶几和石凳只不过是几块规整一些的岩石,而那张曾经让陈半夜无限遐想的红绡遮蔽的雕花大床,也只不过是一口巨大的石棺而已。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随着脚下的移动,地面上的嶙峋白骨不断发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寸寸断裂的同时,扬起一阵阵白色的烟尘。
听着方泊静那熟悉的骂声,陈半夜一时间觉得亲切无比,简直就跟仙乐纶音一般。他裂开大嘴笑着叫道:“对对对!这才是我的小静哪!刚才那娘们根本就是假的嘛!我的小静哪有那么虚伪!”
这边的方泊静显然是已经气急,她突然间不声不响地纵身而起,双脚齐出,直接踢向了另一个方泊静面门。
陈半夜大叫一声:“不要!”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却见两个女子翻翻滚滚,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却哪里还能分得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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