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云西,瞪着两只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盯住因为背负着巨石,而额上青筋横现的红眸云南,一时无言无语,无悲亦无喜。
红眸云南艰难的动了一下脖子,扛托巨石的肩膀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似乎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会失掉最后一丝力气,被巨石彻底压垮。
但即便如此,红眸云南脸上依旧强撑着恶趣味满满的轻佻笑容,“怎么?被吓傻了?还是说你跟云南的感情也就不过尔尔?”
云西喉结微动,咽下满口的血腥,僵涩的嘴角勾出一抹轻蔑冷笑,眸底一抹讥诮讽意寒芒般闪现,“若然如此,你现在的状态就是灰飞烟灭,哪里还有这样的能力,替我扛石头?下次撒谎请记得带智商。”
邪灵散着荧光的红色眸子微弯,艰难一笑,“有时候,真相反而比谎言还要来的破绽百出。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嘴硬而已,你的心里最怕的就是云南彻底消失。没了云南,你对我便不会有半分留情,撒这个谎,对我半分好处也没有。”
云西的心蓦地停了半拍,但是唇角讥讽意味却更加浓重,“我劝你不要再多废话了,留着点力气想办法把石头扔下山崖不好吗?你再浪费时间,咱们这块多出来的小平台,就要被砸塌了,到时候我摔死了,你还没完全成型,一样灰飞烟灭。”
邪灵云南目光一滞,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可是没笑两下,就咳出一大口鲜血,直直的朝着云西的脸喷溅而去。
云西一个激灵,迅速扭过头躲避,可是温柔的鲜血还是溅满她的侧脸。
云西睁开眼睛刚要发作,就见邪灵云南额上瞬间滑下大片豆大的汗珠,因强压住咳嗽而紧闭的嘴唇,不断溢出殷红的血,沿着他苍白的下颌,不住的滑落。
云西的心瞬间揪紧,“笨蛋!刚才才说省点力气,不听我的,这会玩砸了吧!”说着她强撑着身子立起,就要帮他一起撑托巨石。
“你才是笨蛋,”邪灵云南涩然苦笑,“这石头岂是凡人能够承受的,你起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云西动作瞬时停住,“那还有什么方法帮你吗?”她皱了眉,“要不要我再给你注些鲜血,那样你会不会就有力气可以甩开这块石头?”
邪灵云南缓缓阖上眼睛,脸上虽然还带着逞强的笑容,却是莫名越发凄然,“要是有方法,你认为我会乐意扛这么久吗?你还是趁着这会我还能撑,赶紧跑出去,贴着崖壁带着,免得这块塌了,把你也捎下去···”
说到一半,邪灵又咳出一大口血,将地面冰冷的碎石染成猩红的一片。
云西的眼泪也在瞬间迸出眼眶,脸上笑容尽数收敛,她身子一动未动,怔愣的盯着邪灵,哑了声线,“你就是云南,你一直在支配着邪灵对么?”
邪灵云南闻言瞬时睁开双眼,发着荧光的血红瞳仁,骤然一缩,但那抹异色却转瞬即逝,转眼间就又恢复了轻佻的不羁。
“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云南怎能扛住这石——”说到一半,他忽然皱了眉,抑制不住的咳了几声,再睁开眼,眸底荧彩骤然黯淡,目光却异常坚毅,“走,快走!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我就快撑不——”
洪水般的泪水瞬间将云西彻底攻陷,浸满了她的眼眶,酸涩了她的整颗心脏,令她连呼吸都一时难以为继。
纵然再多掩饰,纵然再多否认,她都认得出,他就是她的云南!
“走!”云南再度开口,却是力竭的嘶吼,背上的重压已让他再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总有方法···”云西胡乱抹了一把,挣扎的起身,胸腔的碎裂刺痛立时叫她喉头一阵腥甜,可是她此时却丝毫不觉得痛,她此时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如何卸下他背上那块巨石,“总有法子···不能放弃!”
她侧支着身子,左手哆哆嗦嗦的拔下发上银簪,而后右手抵住云南的心脏,银簪狠狠刺进右手动脉,
“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契约既成,唯吾命是从!”
她望着他汗水血水混杂的白皙面庞,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的声音,一字一字用力的念着。
一把拔出簪子,圆润的血珠打着旋的从创口出飞出,绕着她手臂迤逦盘旋而行,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心脏。
“云西,”他望着她,眸底所有戾气都在一瞬间融散,化为一片熠熠的纯净,仿佛日影投在清河泛起的粼粼波光,“放手吧,我早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走到这一步,已然都是多赚来的。”
“别说话,省点力气。”
“时候真的到了,”云南凄然一笑,而后眉头一蹙,双臂向上骤然发力,巨石便真的被搬动了些许。
云西眼看着他弯曲的双腿直了些,心下顿时一喜,她的血果然有作用。
却听他柔柔的声音继续道:“我不在你身边,每日功课一定不要偷懒,诗经后面便是《尚书》《礼记》,书法每日都要坚持,不可断弃。”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学,我不练,我不写,你不在,我什么都不做!”云西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愤愤然怒瞪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屈的倔强。
“白莲烙印你也不要忽视,这次致我们于死地的菱香,已将你我视为头号仇敌,得救后,你一定要尽量与符生良寸步不离,只有他,敌人不敢妄动,因为他——”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并不是她终于说服了他。
只是,她吻住了他。
她被他遗言般的絮叨逼得丧失了全部理智,她被逼得瞬时站起了身子,她被逼得一个前探,张开双唇,就稳稳的稳住了他的唇瓣,任由他唇间的腥甜在她口中肆意游荡。
天地瞬间倒悬,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他冰凉的体温竟然在刹那间有了剧烈的激变,先是灼热如火炭,炙烤她的神智,烫红了她的唇瓣。转瞬又速降了下去,最终变为软软的暖。
他干涸的唇,凉透的唇,沾满血腥的唇,终于变得温热潮湿起来,一如真正的男子,真正的人类。
她红唇微动,不自觉的轻轻吸吮,一种奇异的战栗如细微的电流穿透她与他的大脑,击中她与他的心脏!
一种酥酥麻麻的愉悦在她的身体里绽放。
生死一线间,她竟然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只想与他极致的缠绵,哪怕下一秒就是山崩地陷,下一瞬就是洪水滔天。
她一脚踩着死亡的边界线,另一脚却踏入了云端。
突然,云南开始变得迷离的双眼霎时一睁,眼底柔情不再,只剩清明的震惊。
再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一个挺身,后背上巨石便轰然顶进深邃阴暗的山涧!
云西只觉肩膀一个受力,自己便被猛地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云南!”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他狠狠推到在地。
而骤然发力推翻巨石的云南似乎用尽身体所有的力气,脚下一个打晃,身子虚浮一摆,也跌坐在了崖边。
云西顿时喜极而泣,他们终于摆脱了最大的危险。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喊。
“云西!云南!是你们吗?”
云西瞬时抬头,就见上方断裂的山路边探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殷三雨!
云西挣扎的站起身,朝着殷三雨激动的挥舞起双手,“三雨兄!是我们!”
“你们没事吧?还能动吗?摔坏没有?别急,我这就来救你们!”殷三雨显见也很激动,他挥着双手语无伦次的回应着。
云西乐可看了看云南,云南此时已经彻底瘫软趴伏在地,更多的鲜血从他的身体四肢流出。
云西几乎是扑着冲了过去,她扶托着云南的肩膀,哭嚎一般的呼喊道,“云南受伤了!”
云南艰难的抬起头,冲着云西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可是这一笑,眼角却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来。
“时候真的到了,云西,跟三雨兄快走。”
云西拼命的摇着头,将云南拢在怀里,“没得商量,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抛下你!”
云南无声的笑了笑,唇角溢出更多的鲜血,他的目光也开始涣散。
“云刑房——”这一声却是殷三雨的。
云西恍然回头,就看到腰间绑着牛筋绳的殷三雨已经攀落到她的身后。
“三雨兄···”云西双眼噙满泪水,哽咽的声音再难说出一句话。
“别怕,我会把你们都运上去!”殷三雨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开腰上绳索。
云西眉头一颤,这块平台虽然不是崖底,但与崖边到底有些距离,虽然殷三雨可以背着自己登上去,但是云南根本就碰不了别人。
“先拉云南,”云西急急说道,“三雨兄,烦劳你再上去,我将云南捆好,你将他拉上去!”
殷三雨却一时顿住了,他又看了看云南,迟疑着说道:“这里这么高,你们又都受了内伤,只用绳子系着,反而会加重你们的伤势,还是由我一个一个将你们背上去吧。”
云西一时语塞,顿了一会,才情急着说道:“可是云南碰不了人——”
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觉怀里骤然一空,怀中人就似疾风一般瞬时而起!
云西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道血光便在她眼前横纵而现!
云南再度恢复了红眸,眉梢眼角戾气尽现,他瞬间跃到殷三雨面前,右手笔直如刀,狠狠挥出,一下就刺穿了殷三雨的胸腔心脏!
恍然未觉的殷三雨关切神情还挂在脸上,眼底生机就在一瞬间晦暗了下去。
“到底···为何···”他的瞳仁艰难的转了转,不解的质问才说出半句,喉结就被发了狂的红眸云南一口咬住。
云西瞬身血液都在瞬间冻结,整个世界也似在一瞬间冻结静止。
天地间寂静一片,静得她甚至听得到,殷三雨血管中的血液不断的被吸进云南口中的汩汩声;
静得她甚至听得到,嵌在云南心口的符咒嗤啦一下自燃的声音;
静得她甚至听得到云南周身漫起的火焰飞舞的声音;
静得她甚至听得到被火焰彻底吞噬的两人跌落崖下带起的阵阵风声。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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