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鲸不说话,安静坐在贵妃榻一样的小床上。阳光穿过花窗,如同光透进水里,朦朦胧胧,特别不真实。冯鲸就坐在那种不真实里,像加了滤镜,美丽,但特别遥远。
丛明晨想到她的名字,由她的名字想到大海里的鲸,继而又想到鲸发出的那种空灵、孤独的声音。冯鲸独自生活在D市,就像鲸独自游在海里,美丽而孤独。她说她一直努力,挣自己的生活。公司、房子,都挣到了,甚至连赵波澜也等来了,却唯独没能挣脱冯大石,二十六年后突然又出现的冯大石,像梦魇一样的冯大石……
如果她是冯鲸,可能也会希望冯大石消失。
丛明晨不希望冯鲸是杀人犯。但冯鲸刚才替赵波澜开脱的那些话,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到底是不是你?”她沉不住气,再次问道。
冯鲸莞尔一笑:“怎么,不是赵波澜,杀他的人就只能是我?”
丛明晨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也深知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否”。但她不要潜台词,是就是,否就否,这种问题,非得有明确的答案不可。
所以,她不接话,仍然目不转睛盯着冯鲸。
冯鲸大概受不了她这种眼神,主动说:“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就没找到一个冯大石的仇人?他那种人,不应该啊。”
的确不应该。冯大石劣迹斑斑,二十六年前尤其混蛋。为了吸毒,连老娘的治病钱都骗,结果害得老娘病死,老婆离婚改嫁,唯一的女儿差点饿死家中。对自己家人都这么狠心,能指望他对外人善良吗?当然是能借的都借个遍,不能借的死皮赖脸也要借!借了又不还,可不就是反目成仇?可以这么说,二十六年前,冯大石踏足之处全是仇人,想他死的三条街都排不完。
只是,那都是二十六年前。二十六年过去,世界翻天覆地,谁还会盯着二十六年前的一个无赖?除了……二十六年后还饱受其扰的冯鲸。
冯鲸这句话,在丛明晨看来,等同于邀她坚持发问:“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见丛明晨如此执着,冯鲸终于没办法,老老实实答:“不是。”
丛明晨眯眼看了一会,确认她没有撒谎,才放下心来。
一放心,身体跟着放松,紧绷的情绪也得以缓解。她轻巧地转身,一边左右看,一边嘟囔:“要真像我们想的,来你家偷校服的就是王亭亭,那她再留点什么纪念品也说不定。”
她指的是,凶手上次从医院掳走赵波澜时,在病房留下的那张写有“新婚快乐”的纸条。那上面画的鲸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她忍不住好奇:“冯鲸这名字,不是冯大石替你取的吧?感觉你还挺喜欢的。”
“不是,”冯鲸冷冷道,“他只会取冯小鱼这种名字。”
“冯小鱼?”丛明晨一惊,“新闻不都是用化名吗?”
话一出口丛明晨就觉不妥。那则旧闻算是冯鲸的童年创伤,她不该提。虽然之前冯鲸自己说过“吃屎”之类骇人听闻的词,但她说是一回事,自己作为外人提又是另一回事。这种揭人伤疤的事,除非办案需要,其他场合瞎说,纯属少教。
自责之下,丛明晨赶紧道歉:“对不起,你当我放屁吧。”
冯鲸略笑笑,没说话,起身走到窗前,看玻璃上的大鱼小鱼,又伸出手指头描那上面的浪花,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如果真是我杀他,新闻会怎么写?弑父?据说这罪名蛮严重,搁古代要天打雷劈。”
丛明晨眼前顿时浮现起电视剧里天打雷劈的场景,吓一跳。但她不敢接这种话题,只好大事化小,学罗浩装镇定,摇头道:“没有的事。”
说完又觉得太轻浮,想了想,还是认真道:“不管是谁杀了人,杀了谁,法律都不会放过。所以,不管是冯大石的案子,还是赵波澜的下落,我们都会追查到底!”
冯鲸没看她,一径描那浪花,好像已进入另一个世界。
丛明晨得不到回应,自顾找了一圈,再没发现什么,不敢多耽搁,告辞回警局。警局那边,罗浩已先她一步从省里回来,正在赵局办公室汇报。
他这两次去省里都很神秘,同事说,连丛明晨这种“爱徒”都被排斥在外,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丛明晨倒没多心,因为上次跟罗浩怀疑过赵波澜卧底的事,所以顺理成章觉得罗浩这么神秘,肯定是碍于赵波澜的身份。她只是个实习警员,这种机密猜到是靠她聪明,难道还指望上面对她公开机密?保密嘛,她当然理解,不然也不会在冯鲸面前闭口不提赵波澜卧底的事。
可话说回来,卧底就不能杀人吗?现在种种证据显示,冯大石很可能死于赵波澜之手。
这点令丛明晨颇苦恼。电影里的卧底都很英勇正义,才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杀人,那是反派才会做的事。赵波澜到底是英雄还是反派,这件事情,很令她头疼。
但真相到底如何,赵波澜不在,谁说都没用。她只想尽快找到王亭亭,解救赵波澜。之后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本着这种觉悟,丛明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在办公室干等罗浩,而是带着从冯鲸家取回的头发,去法医楼找老郑。
老郑正窝在地上砸核桃。
地板上铺了好几层旧报纸,报纸上散着零零碎碎许多核桃壳。旁边另放着一张洁白A4纸,纸上垫着剥好的核桃仁,无一例外都是完好的一整个,列队似的被码得整整齐齐。
老郑圆圆胖胖的身子窝在地上显得特别别扭。但他浑然不觉,拎一把小锤,咚咚咚地砸。
“郑老师,给核桃开会呢?”
丛明晨从门缝里钻进个脑袋,调皮打招呼。老郑手一抖,力气使大了,核桃仁碎成两半,被他顺手丢进嘴里,然后才招呼丛明晨进门。邀她一起砸核桃,还说多吃核桃健脑养发,防秃。
丛明晨自己没有脱发的烦恼,但是看到老郑稀薄的头顶颇多同情。同情之余,主动掏出作为证物收集来的头发,举到老郑面前,问他:“郑老师您看,这头发怎么样?”
老郑不急着接,先放下小锤,拍拍手上的核桃渣,然后才接过来,起身去开办公桌上的小台灯,拉近。丛明晨赶紧跟上,看他对着灯光研究头发。
老郑在灯下搓着头发,说:“又黑又亮,发质是真不错,谁的?”
“美女的呗!”丛明晨随手抓起一个老郑码好的核桃仁,往嘴里一丢,继续卖关子,“最近才认识的美女,您也认识,猜猜呗。”
“我也认识?”老郑看着丛明晨嚼他苦哈哈砸出来的好核桃仁,一阵心疼。明明心疼,嘴上却不说。不仅不说,还反其道夸她:“我也认识的美女,那不就是小丛你吗?”
这句是讽刺,可惜丛明晨没听出来,只觉得突然被夸十分受用。她咧着嘴,笑得不能自已。“郑老师,您看您,净说大实话,多没意思,哈哈哈!”
丛明晨笑得嚣张,预备听老郑继续夸她。哪知道老郑盯着头发,边摇头边撇嘴,“天生丽质也不能大意,你看你这头发断的,多心疼人……”
丛明晨忙凑上去看,看不清,索性抢回来,自己举着,凑到灯下,仔细看。老郑趁她看头发,赶紧去收剩下的核桃仁,同时故意高声说:“看到没?看仔细点。”
灯下,丛明晨果然看到很多断发。但也不全是断发,有的还是带着毛囊的。她知道做DNA鉴定需要完整的头发,也就是这种带着头皮毛囊的,断发做不了,便开始犯嘀咕:“如果断的都是冯鲸的,完整的都是那个王亭亭的就好了。”
老郑收好核桃,回来听到她这句,嫌弃道:“哦,合着不是一个人的头发啊!那你让我鉴定什么?你当DNA是变戏法啊?”
丛明晨辩解说:“我也没办法,嫌疑人反侦察能力太强了,又是手套又是口罩的,在冯鲸家晃了一大圈,愣是一点指纹没留。我要不是看监控里她用冯鲸的梳子,还想不起来收集头发呢!唉,可惜冯鲸太邋遢,你说她要是把梳子清理得干干净净,我这不就好区分,不为难了吗?”
老郑有点糊涂:“你的意思是,她戴着口罩手套,没留一点指纹,却大意用受害人的梳子梳头?这么矛盾的行为,她想什么呢?”
“我哪知道?”丛明晨急道,“这个王亭亭就是很诡异啊!装成冯鲸,大摇大摆跑人家家就为偷套旧校服,哪有这种贼?反正我和冯鲸都觉得,这家伙就是赵波澜的变态追求者!”
“旧校服?那你这么说,还真是有点变态。”老郑点头同意,“这事罗浩知道吗?”
“知道。”丛明晨苦着脸,“除了头发这节师父都知道。但他从省里一回来就跟赵局汇报去了。我没找他,直接带着头发来找您了,还以为您能帮上忙呢。”
老郑耸耸肩,示意无能为力。
丛明晨很沮丧,又不甘心,仍趴在灯下搓那包头发,边搓边道:“我知道头发刚染完烫完容易断,但冯鲸这发型好像挺久的了,也没见她去做过头发。倒是那个王亭亭,上次去医院偷赵波澜的时候还是一头黄毛,租车公司也说是黄头发,结果来冯鲸家偷校服的时候就变成了黑发,显然是才染过。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些断掉的头发是她的。而且,郑老师我跟你说,我们上次抓王梦的时候她就在做头发,会不会,这个王亭亭是跟她一起做的呢?”
“可能吧。”听她围绕头发说了这么多,老郑也觉得有道理,还好心补充,“除了你说的那种情况,这种没有发根的断发,也有可能是假发套上掉下来的。”
“假发?”丛明晨扭头看老郑,“那岂不是更做不了DNA了?”
老郑摇头:“DNA这节你就别想了。倒是你一口一个王亭亭,确认了吗?罗浩不是去省里搞什么人像比对吗,结果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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