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来得比预料的要早,这让丛明晨颇得意。得意之余,又生出一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正义感,以致在罗浩跟着女警进来时,她没有先向师父打招呼,而是微抬下巴向“敌方”展示邪不压正的气势。
女警没有理她,只是一如早先,皮笑肉不笑地向罗浩交人。
重获自由的丛明晨这才看到一脸严肃的罗浩,后者的头发和胡子一起增加了长度,且有着一致的凌乱感。配合他眼角的沧桑,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就足以说明在救徒弟出去这件事上,他所花费的心思和精力。
丛明晨一阵鼻酸。先是感动,然后是一股冲天的委屈,夹在鼻酸里,由喉头冲向眉心,像吃了芥末般,差点把眼泪挤出来。她强忍着,才没落泪,只红着眼,潮湿着,模糊着,向罗浩道:“师父,他们……”
“回去说。”
罗浩稳得像一座老钟,只微一蹙眉,配合低沉且并不急促的三个字,就将丛明晨的万千委屈都安顿了回去。不管如何,她信师父,像学生相信老师、女儿相信父亲那样。
离开审讯室的时候,丛明晨又“咦”了一声。但顾忌刚才师父的交代,没有进一步发表意见。
彼时罗浩已办妥手续,看到她红着眼小心翼翼的样子,于心不忍,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哦,”丛明晨看到师父脸上放松的表情,谨慎地向女警看一眼,后者还在笑,简直令人生厌。她快速挪开视线,甩走那令人生厌的笑脸,指着走廊天花板上的灯说:“怎么天还没亮?我都睡了一觉了。”
罗浩跟着往上面抬头看,然后又扭头望向窗外的夜幕,淡定道:“已经二十四个小时了,天当然又黑了。”
“二十四小时?!”
丛明晨大惊。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审讯室里待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不过也是,要不是没窗户又被收走手机,她这么会连时间都不知道。
她愤恨地回头,看向女警的方向。而后者因为她突然爆发的大嗓门,也正回头看她。但脸上竟难得地没有笑,而是正露出被冒犯的不悦神情。
丛明晨针锋相对,做出更愤怒的表情,回瞪过去。
“走了。”罗浩将她的手机递过去,边走边道,“回去睡一觉,等你睡醒,天自然就亮了。”
在车上,丛明晨才知道自己“得救”的经过。
原来,在知道小赵早早配合完调查离开,而丛明晨却被单独留下后,罗浩就知道不妙。他连夜给老郑打电话,并以市局刑警队长的身份,将黄志坚的尸体调到法医中心进行尸检。好在区分局新成立不久,尚没有单独进行尸检的条件,而对黄志坚进行尸体解剖,也是他父母的诉求。区分局没有理由违抗市局命令,只好把尸体移交过去。
之后老郑紧急安排尸检,并第一时间把检查结果整理成报告,交给罗浩。罗浩拿到报告后便直接开车来到区分局接人。所以丛明晨现在才能坐在他车上,吹着恍如昨日的夜风。
“师父,谢谢您和郑老师,麻烦你们了。”丛明晨乖巧地说。
罗浩还没开口,她马上又提高嗓门,好奇心十足地问:“所以黄毛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他们见了尸检报告就放人了?还有为什么觉得我是嫌疑人?明明我光明正大的很!”
罗浩递过来一份文件,嘱咐道:“这是老郑的原件,你小心点,别弄脏了,回头我要交给赵局的。”
丛明晨边答应,边谨慎地接过来。那正是黄志坚的尸检报告。她小心地翻开,仔细查看。
原来,黄志坚真的是她和赵波澜去找他的那天上午死的,就在他们走后半个小时左右。
“半个小时,”丛明晨计算着,“估计我们那会也就刚到医院。他们脸可真大,就这样还敢说我和赵波澜有嫌疑,以为我们长翅膀吗?”
罗浩一直看着道路,听她抱怨,客观地说了句:“死亡时间毕竟是估计,没有那么精确。”
言外之意,单靠死亡时间,并不能完全排除他们的嫌疑。
丛明晨知道师父一向严谨,虽然心里说“不能排除,但也不能确定啊”,但嘴上并没有多争辩,而是老老实实继续往下看。
然后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师父,”她惊恐地喊道,“他的死法跟姜艳一样!”
“嗯。”罗浩相当淡定,目不斜视地开车,开口也是四平八稳的声调,没一丝惊讶。
“死因为注射了过量毒品。”
丛明晨还没消化好,罗浩就紧接着说道:“不过,虽然尸体上有淤青,但指甲里并没有提取到皮屑、织物材料等,所以很难判断有没有挣扎痕迹。也就是说,没办法判断是他自己给自己打的针,还是别人干的。”
“肯定是别人啊!”丛明晨肯定地说,“那家伙那么怕死,怎么可能自杀?而且他是个瘾君子嘛,那么有经验,肯定知道什么量会死人。何况还有姜艳这个前车之鉴!”
对于丛明晨的武断,罗浩没做评价。但也没有制止。可能在他潜意识里,他也不相信黄毛会自杀。这个时间点太巧了,他们刚刚从他嘴里撬到一点线索,他就死了。而且死因还这么有标志性。他实在没办法相信这是巧合。
“可是师父,”丛明晨反应过来,不太确定地说,“这也不能证明黄毛不是我们杀的,为什么新区的人看到这个,就同意放人了?”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罗浩道。
“那是什么?”丛明晨不解。
罗浩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丛明晨眉毛正纠结,既不解,又觉得自己的“得救”不够光明正大,因而相当没有底气。
罗浩摇摇头,重新看向前面,不带感情地说:“既然没有证据指控你杀人,就没有理由留置你超过二十四小时。怎么,进去一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哦。”
丛明晨恍然。原来她不经意间,把自己代入到了有罪推定的假设中,而完全忘了:没有证据,公安机关对任何人的盘问都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更何况她只是去配合调查,说明情况的。
“这么想来,他们还真是可恶。”
她义愤又起,将女警察对她的诱导式问话一五一十学给了罗浩。
完了一低头,视线落到报告中的尸体照片上。黄毛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毕竟是一条性命,又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丛明晨还是忍不住替他惋惜,叹气道:“要是我当时直接报警就好了。”
然后忽又想到,当时赵波澜曾那样拦她,不让她报警。
她当时只觉得赵波澜瞧不起打小报告的人,但如今结合黄毛的死再看,却也忍不住怀疑:如果,她是说如果,赵波澜阻拦她报警的目的,并不单纯呢?
之前在区分局的审讯室,在对方男女二员大将的左右夹击之下,丛明晨一直在袒护赵波澜。因为彼时她相信赵波澜没有杀害黄毛的动机和理由。
可是现在,在就着凉风,搭着她最信任的人的车回家的路上,她的想法突然产生了动摇,然后就开始不安,那不安在于:如果她的判断是错的怎么办?
如果赵波澜那么积极地帮她,就是为了要杀黄毛怎么办?
丛明晨不善于伪装,她的所有心情都展示在脸上。所以很快,她的不安就被罗浩发现,并对着车后镜问她怎么了。
她下意识摇头说没什么。
可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罗浩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如果这件事,连面对师父都没有办法自然而然地说出口,那她还有说出来的机会吗?
她想,也许最开始她去找赵波澜帮忙的时候,就应该先告诉师父。还有美龙桥,有关冯鲸和赵波澜的监控视频,剪都剪出来了,为什么没能及时告诉师父呢?而就算之前都没说,举报黄毛吸毒时的犹豫,以及那时赵波澜对她的拦阻,也应该告诉师父的。
就算师父再怎么忙,可师父毕竟是师父。他是刑警队的副队长、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她的师父,这些她无从判断的事,就是应该早一点交给他来处理的。
何况师父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要她听话,有眼力见,一举一动都得汇报。如果她没那么自大,老老实实按师父说的做,早点把赵波澜和黄毛的事告诉给师父,是不是赵波澜就不会失踪,而黄毛也不会死了?
一想到眼前的局面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丛明晨突然陷入一股强大的自责中。以致在罗浩第二次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难得用相当没有底气的声音,询问王挺是不是跟赵波澜一起失踪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种自责感更是如洪水般劈头盖过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种灭顶的溺水感中,丛明阳的电话急切地打了进来,一开口便又是一条让她无法消化的信息。
他说,他找不到冯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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