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冥界十八狱的尽头,叫嚣着的尸山血海不断蔓延,像是把三界六道所有的惨淡景象都聚集在了这里。万千孤魂悬浮在半空之中,那些鬼怪各个表情狰狞可怖,遍地白骨铺就道路,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气味足以令人作呕。
翻腾起无边蔓延的血海,萧楚檀的红袍被风扬起,带着说不出的邪异与妖娆。
在青龙山之时,谢渊渡原本就已经把阴阳聚魂阵的整个大局完全十之八九,当时缺失的灵力,现如今被萧楚檀手中的最后一件圣器往生曲补上,而两念花的灵力也可以借着与两念花一脉同宗的般若莲勉强补齐,这些都是萧楚檀早就安排好的,无非是等最好的时机。
萧楚檀从昙渊还是刀山地狱狱主之时便倾心于他,当时无非是少年懵懵懂懂的情窦初开,带着半真半假的试探与欣喜,一切都是图个新鲜。昙渊没把这情意当真,只当萧楚檀是心性不定,而那会萧楚檀上边有个抗事的姐姐,无非也只是个不知世故的少年,也真应了昙渊的那句心性不定。
直到后来昙渊与冥界对立,被困在冥界十八狱之下,永世不得投胎转生,至此断绝所有生机,萧楚檀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已情根深种,可惜已经太晚了。
仔细算来,萧楚檀曾经为了昙渊离经叛道过两次,每次都是破釜沉舟,损耗惨重。
第一次是数百年前,他无意中得知昙渊的秘密,知道冥界十八狱困不住他,一切还有转机的时候。萧楚檀当时像是被迷了心窍,拼死也要把昙渊救回来,结果那人被他悄无声息送入轮回,他的姐姐萧沐雨却为了替他收拾烂摊子,用自身献祭的惨淡方式平息了冥界动乱,连一缕魂魄都没有留下来。
萧楚檀还记得,当时明明自家姐姐渐渐开始对老冥主动了心,那个冰山美人也是脸上渐渐有了几分笑,像是有着冰雪消融的兆头——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或许这一切都该有着不一样的结局的。
而第二次,就是眼下的阴阳聚魂阵了。从当年昙渊的一缕孤魂转世成为谢渊渡,萧楚檀就开始算计,他特意用般若莲为引,先让谢渊渡涉尽人间情爱,再逼着他失去心中挚爱,让他对人间玄门失望,一步步走到自己设计好的大局之中,主动配合着阴阳聚魂阵的实现。甚至于最后以般若莲的力量来补足两念花的灵力,彻底促成大阵把昙渊复活,都在萧楚檀的计划之中,这都是他提前预估好的一部分。
只不过萧楚檀算尽了一切,却没有算透人心,也低估了感情在谢渊渡心中的分量——毕竟谢渊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再怎么少年英才,也难逃七情六欲的束缚,他早已不是那个超然于世的狱主昙渊,一旦对牧芦儿动心,也就是真情实意的。
萧楚檀原本想利用感情来控制谢渊渡,却被感情生生拖了一路,甚至因为过剩的占有欲和妒意险些坏了大局。
这其中到底对昙渊的爱慕与真心有几分,执念与较真又有几分,即便是萧楚檀自己,或许也已经分不太清了,只不过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当昙渊回来之后,萧楚檀有得是时间去想明白,不是么?
——毕竟此刻,在萧楚檀的加持之下,阴阳聚魂阵终于大成。
这是比在青龙山周遭更加可怕的景象,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在无尽翻腾着的血海尽头,昙渊的黑色风衣被风鼓起,衣摆随着夜风上下翩飞,属于郑穆和谢渊渡的凡人气褪去,昙渊轮廓分明的脸庞隐在阴影中,透着说不出的张扬,那是属于刀山地狱狱主特有的狂傲,带着目空一切的锐利。
“楚檀,你耗费这么多心血救我回来,就没想过我回来之后想做些什么吗?”
昙渊低笑了一声,随口说出的话掷地有声。那感觉就好像他不是在和萧楚檀寒暄,而是在指天骂地,对着诸天神佛控诉天道的种种不公,细数自己心间的不甘,立志要把这三界六道的轮回推翻,重新建立新的秩序一样。
“阿渊,呵,你想做什么,我当然知道。”
萧楚檀歪着头看着昙渊,叫这一声“阿渊”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到了牧芦儿的方向,又很快抑制住心底的不悦。毕竟谢渊渡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昙渊,和牧芦儿没有半点干系了,而这个人,该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这样想着,萧楚檀妖娆的眼睛微微眯起,轻笑了一声:“你想做的事情,我哪件不是依你,你想推翻这一切,我陪你,你想创造出新的秩序,我当然也是陪着你的。”
昙渊微微偏过头,嘲讽地勾起了唇角,似乎不懂萧楚檀在执迷些什么,目光里透着半真半假的怀疑,却终究没说什么。
倒是萧楚檀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昙渊的肩上,覆唇在他的侧脸落了蜻蜓点水的一吻,像是在解释些什么,也像是单纯一句梦呓般的呢喃。
“我对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很早之前就同你讲过了,当年你说我少不经事,不肯当真,眼下我只剩下你了,你难道还不愿当真吗?”
........
“萧楚檀,迷途当知返,你错的太离谱了。”
还没等昙渊回答些什么,忽然一句清冷的喝令声隔着风声传了过来。
伴随着这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映着月色而来的身影也愈发清晰起来,他的白袍沾染淡淡月华,掌心托着一朵幽蓝色的花朵,花瓣上点缀着的,像是世间最纯洁圣洁的冰雪。他的黑发垂下散落在腰间,那一双粹着冰雪的眸子更像是沉了九天星玄,透着说不出的孤高与清冷。
来者正是冥界花神,叶陌白。
牧芦儿的灵力被阴阳聚魂阵过度消耗,原本就脆弱不堪的魂魄越发不堪重负,她虚虚瘫在地上,根本无力阻止什么,苍白的脸不透一点血色。直到看清了来人到底是谁,她那双秀美的眼睛才重新恢复光明,像是看到了将一切逆转的希望似的。
“花神,你来了.......”牧芦儿勉强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叶陌白。
在青龙山之时,牧芦儿见到叶陌白之时,便凭借着大荒时期并蒂双生的精神感知,她就给叶陌白留了话过去——若是到了不得已之时,可以用最后的办法,将这一切终结。
叶陌白当时没有直接应下,他一直在找机会,也在等所谓的转机。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他压根不会选择牧芦儿所说的方式,这与贪生怕死没有任何关系,归根结底无非是,这位素来把七情六欲看得极淡的花神有了挂念,也就有了眷恋的人。
时至此时此刻,叶陌白才终于发现欢愉短暂,他对季沉斐有多舍不得。
不过便是再舍不得,也该舍得了。
牧芦儿知道,叶陌白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当他只身来了冥界十八狱的尽头,这一切的结局就都注定了。
萧楚檀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对于这位冥界花神,他向来十分忌惮,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愿与之正面冲突:“花神,你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来,果然是好谋划。不过,你还是晚了一步,阴阳聚魂阵已经大成,我也已经把昙渊救了回来——现在大局已定,花神又有什么办法阻止我呢?”
“大局已定么,”叶陌白微抬眼眸,淡淡开口,“九霄天道在上,轮回维系人间秩序不堕,你这样一意孤行下去,是想要干什么?”
“当年创世神留下的质疑,该由我来践行,”昙渊仰头张狂地笑出了声,“这世间不破不立,自然是要以杀止杀,待到我把一切推翻,这就是一片清明的天地。”
叶陌白像是听到了一句极为好笑的笑话,他清冷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定格在昙渊的脸上,不轻不重地说:“你想让一切重回混沌,那你想过,三界六道生灵涂炭,天道报应吗?”
“生灵涂炭......”昙渊猛然一挥衣袖,笑得张扬放肆,“若是天道由我来建立,谁敢同我替报应,我乃是上古大神的意念残存,又有万阴玄玉棺的加持,这世间谁能阻止得了我?”
听了昙渊的话,叶陌白许久没有出声,只是低低叹息一句。
那声叹息极轻极淡,像是在笑昙渊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追忆些什么,听得人没来由心头一紧。
然后便是叶陌白清冷的声线隔着冥界十八狱叫嚣不已的鬼泣声传来。
“上古大荒遗留的变数,自然该由上古先神解决,与你又有何关联。”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昙渊瞬间变了脸色,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陌白一眼,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赤红的眼眸透着近乎于错愕的怀疑。
可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便看见牧芦儿半透明的魂魄散发出耀目的银色光芒,她双指交叠结下了一道的指尖绽放出数朵莲花,淡淡月色洒下,这朵朵莲花骤然盛开,无边无垠地朝着天尽处蔓延,粲然如同九天仙佛座下的白莲。
牧芦儿手掌轻抬,朵朵莲花开始朝着万阴玄玉棺的方向飞掷而出,莲花香气极清淡,压制住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而她开口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
“花神,般若莲与两念花并蒂而生,最初原本是对立,如今终于殊途同归.......只不过最后封印万阴玄玉棺居然要把你也搭进来,对不住了......”
叶陌白双指翩飞,无边无际的梦兰花顺着他的指尖结成了一道幽蓝色的绳索,竟然隔空把昙渊紧紧束缚其中,绑到了万阴玄玉棺的棺木之中。
局面突然遭遇剧变,萧楚檀几乎反应不过来,他手上飞快解下咒法,幻化出自己的法器七弦琴操纵着往生曲,想要与叶陌白和牧芦儿抗衡。可是单单只是一件圣器的力量,怎么能与上古大神的神念比拟,不过一息的功夫,七弦琴所有的琴弦统统断去,萧楚檀呕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力量......你们想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萧楚檀混杂在血沫子中,充斥着无尽不甘心的这句疑问,萧楚檀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谋划到了这种程度,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当年后土大神留下了般若莲,留下了世间最大的变数。
只不过,这是虽然是最大的变数,却也是最大的转机所在。
后土大神以身化轮回,却是始终记挂世间,想知道轮回是否完善,天道是否公正,这一些是否是她想要看到的模样。此刻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评估,那些从上古大荒就悬而未决的疑问,到了今天终于该彻底画上句号,一切都会有所定夺了。
当年,上古大神不惜自身陨落探讨出天道,最为残忍也最为悲悯。而当般若莲和两念花合二为一,便可以短时间地延续后土大神的神念,是彻底封印万阴玄玉棺的唯一方法。
或者说,是对天道最后的审判。
“九幽孤魂,六道三界,杳杳往往,死既是生。”
随着这句咒法落下,叶陌白的掌心多了一朵幽蓝色的花朵,那花朵宛如冰雪堆砌,花瓣上带着九天月光的清冷,无比圣洁美好,正是两念花的本体。牧芦儿也同时将般若莲的本体召唤出来,那佛前莲花虚虚漂浮到半空之中,与两念花并在一处。
两念花与般若莲互相纠缠,不断幻化,终于成了一道极为复杂的结界,带着遮天蔽日的耀目光芒四下溢出,将万阴玄玉棺彻底笼罩在了其中。
.......
封印大成,牧芦儿的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她原本就没有实体,此刻脆弱的魂魄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尘埃四下飘散,留下了淡淡的莲花香气。
叶陌白的身影也渐渐黯淡下去,他一身素白越发淡了下来,就像是水墨画留下的淡淡墨痕,一点点隐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越发不真切了。
隐约间,他像是听到了季沉斐痛彻心扉的喊声。
回头的一瞬间,叶陌白眼见着那位冥主大人所有的漫不经心都被撕碎,最后流露出的,是毫不加以掩饰的关心与痛惜。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逼得通红,却愣是没流出一滴眼泪来——
“陌白,你这个王八蛋玩意,我不放你走。”
“叶陌白,是你招惹我的,现在老子动心了,不会放你走了,你听到了吗.......”
叶陌白转过头看着季沉斐的方向,随着身躯不断消散,他弯起唇角轻笑,那笑容从眼底一直暖到了心间,像是三月间潋滟着的一池春水。
最后一句,是叶陌白用唇语在说——
“阿斐,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耀目光芒终于黯淡,万阴玄玉棺的棺身渐渐合上,在最后一瞬彻底消失在了虚空之中,那无尽的光芒把天地间所有的污秽彻底洗涤,只留下的纯净与祥和。
一切都画上了句号,终于尘埃落定,像是没有发生过。
万阴玄玉棺消失的地方,郑穆的身影忽然出现,他的头剧痛不已,揉着太阳穴打量周遭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这一梦,就是两年的光景,还导致眼下记忆都跟着有些错乱了。
就比如对面那个紫色长衫随夜风翩飞,一双紫灰色桃花眼戏谑的年轻人,他分明觉得无比熟悉,却偏偏叫不上名字来。
而季沉斐可没空管郑穆是不是还记着他,他慢慢走到了叶陌白消失的地方,手指颤抖地捧起原地留下的两念花,他的神色被冥界黯淡的夜色照得看不大真切。
却也知道,是痛彻心扉的模样。
江止淮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季沉斐的肩膀:“沉斐,花神乃是与天地同寿,既然两念花还在,他就不会彻底消亡的。”
江止淮说的这些话,季沉斐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没再说些什么,在漫长的沉默中,季沉斐到底想了些什么,也没有人会知道。
过了许久,季沉斐才轻笑了一声,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似的。
然后他捧起了两念花脆弱的一株花苗,朝着冥界的方向一步步走着。随着他每上前一步,当日冥主的气场也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一袭紫袍被夜风卷起,那双弯生生紫灰色桃花眼像是粹了满眼的月色,透着说不出的洒脱肆意,仿佛方才失魂落魄的人根本不是他。
九色莲终究是不放心,它急急飘到季沉斐的身边:“喂,沉斐,你还好吧,要是难受你就跟本莲说,本莲......”
可是还没等九色莲把话说完,就被季沉斐的轻笑声打断。
九色莲从他的细微表情仔仔细细地分辨了一遍,确定这并不是季沉斐在强颜欢笑,而是自家冥主大人的基本款操作,才终于稍微放心了一点。
然后它就听到季沉斐漫不经心地话语声,声音不大,语气倒是说不出的笃定。
“难受个什么劲儿啊,我都说了,既然他叶陌白招惹了,便是化成灰了,我也不会在放过他,何况只是变成了一朵花啊。”
季沉斐微微眯起眼睛,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两念花,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而且,他说了再见,终究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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