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季沉斐的卧室之中忽然笼罩起黑色的烟尘,在烟尘尽头缓缓浮现出一个清俊的身影,他的黑袍像是挟带了无边的寒气,沾染了浓重的月色。
来的那位正是季沉斐的老熟人,冥界江判官。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江止淮忽然造访显然让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尤其是他甚至连寒暄这个步骤都省略了,身影都还没站正,就直接参与到讨论当中。他的整个姿态太过自然,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季沉斐发现了他就是冥界叛徒,是早已站对立面形同陌路的那个人一样,还像以往那般过熟络呢。
“师兄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都没个准备不是?”季沉斐微微坐直了身子,大有几分看江止淮表演的意思,“还有,萧楚檀想要复活昙渊,这是哪来的小道消息,靠谱么?”
江止淮见到叶陌白也在季沉斐的家中没有太大意外,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叶陌白,先是按照礼法微微点头示意,而后才转过头来看向季沉斐:“冥主,我今日来找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事态紧急,来不及提前知会。”
季沉斐歪着头,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打量着江止淮,像是在揣摩他这一步棋所谓何意,又该如何应对,就在这犹豫的功夫,反倒是找不到合适的姿态来面对自己这位旧日的至交了。
显然,即便是季沉斐在心里早已把一切想得透彻,对江止淮也已然是泾渭分明,可真见了面,要说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他还真有点做不出来。
然而还没的等冥主大人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江止淮却是主动开了口,话语间的内容更是石破天惊:“沉斐,我知道你在怀疑些什么——青龙山困住秦钰的人是我,六圣器遗失人间,件件具与我有关。想必你和秦钰碰面之后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你是聪明人,顺着这些怀疑方向,不难猜出整个事件的过程,这些我都认下了。”
季沉斐眼见着江止淮居然主动摊牌,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也懒得再废多余的脑子,挑眉看着江止淮,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怀疑你什么了,你又打算认下什么了?”
叶陌白微微皱着眉,清冷的目光紧盯着江止淮,像是想要通过观察他的细微表情来判断话语中的真假。
但江止淮只是微微一勾唇角,淡淡开口,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万阴玄玉棺的事都是我在谋划,至于其中细节,想必以你对我的了解,也该猜出个十之八九,剩下的那部分,告诉你也无妨。从老冥主退位,你去昆仑独战魔神开始,这个大局就布下了.......最初走这一步,我无非是想要让你重伤,借着冥主刚刚继位局势不稳大作文章,造成冥界内部大乱,也就方便借机行事,谁知花神对你情根深种,不惜以两念花的灵力来救你,便也让我后续的计划省了好多力气。”
“所以,封印鬼门的法阵是你动了手脚?”叶陌白淡淡开口。
“是我做的,毕竟这样才会让六圣器遗失人间,是促成万阴玄玉棺最重要的一步,不是么?”江止淮不置可否点了点头,承认的理所应当,“之后六圣器在人间闹出的诸多事由,也是我提前安排好的,无非是为了万阴玄玉棺铺路——六圣器只有冥主之力可以操纵,当沉斐把圣器归位时难免会有残余灵力,把这些灵力聚集在一起,效果也是一样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谋划这么多的原因。”
季沉斐半抱着手肘,不声不响地听着江止淮这番堪称为细致的坦白,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看无关紧要的一场好戏。
“现如今阴阳聚魂阵即将大成,最后一件圣器正是镇守萧楚檀所管辖的血池海的往生曲,在他长久以来的灵力侵蚀之下,早已可以独立与冥主存在,算是他的囊中之物——沉斐,六圣器聚齐,万阴玄玉棺即将问世,这次交锋可就不是青龙山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了。”
季沉斐微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意味不明地看着江止淮。
这些事情他早前就有了猜测,也曾经想过要与江止淮对峙,把这其中种种都摊到台面上掰扯出个所以然来,不深究出个是非对错就决不罢休。可是现如今江止淮主动把一切说开,季沉斐忽然觉得无趣得很。
他眼看着旧日情分就像是被放到烈火上灼烧的一块寒冰,冰清玉洁消散得顺理成章,只剩下一摊浑浊的污水,至此回不去当初。将污水留在那里,无非是继续闹眼睛,偏偏擦去又觉得有些舍不得,毕竟这是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沉默半晌,季沉斐才收回心底思绪,淡淡说道:“江判,我自问和你交情颇深,算计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止淮今晚或许就是抱着摊牌的态度来的,不管季沉斐的问题有多尖锐,多么难以回答,他都答得面不改色,甚至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
“是萧楚檀找上我的,我便也和他一道谋划这些了。”
“萧楚檀向你许诺了什么,”季沉斐歪着头,半带戏谑地说道,“老冥主也待你不薄,于公于私我也从未亏待过你,怎么着,江判野心更大,还是萧楚檀能给你更多?”
“没有许诺,这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虽明知不该为,却不得不为......”江止淮看着季沉斐,不紧不慢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萧楚檀想要用万阴玄玉棺复活昙渊,而这也是冥后萧沐雨曾经留下的最后意愿。冥后曾经对我有恩,我欠她人情,自然就该还到萧楚檀的身上......至于对你,我只能说句抱歉了,沉斐。”
季沉斐不大懂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把问题扯到那位和自己母子情分不深的母亲身上,对于萧沐雨,季沉斐着实不愿意多谈,别看季沉斐平日里嘻嘻哈哈,年少更是轻狂放肆,但其实对于自己父母的过于放养,终究是他心底的隐痛。
而这样的局面,萧沐雨这位当妈的,该背一大半的锅——大抵季沉斐和老冥主生分,也跟他长了一张和母亲九分相似的脸有很大关系。
萧沐雨是冥界出了名的美人,这位美人哪里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她的心从来没有放在老冥主季澜的身上。最初这一场姻缘就是季澜半哄半骗,又拿着冥主身份地位当做筹码压制才得以促成的,萧沐雨虽然成为了冥后,他们的感情却始终没到寻常夫妻的那个份上,即便是有了季沉斐这个便宜儿子,对于夫妻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善。
而这场类似于强取豪夺的婚姻自然谁都不舒服,只不过季澜抱得美人归,即便是被呼一脸冰碴子也是甘之若饴,但对于萧沐雨,却是一时心软后的百般煎熬了。可偏偏这样的煎熬永远没个头,碍于脸面和情分,她和季澜不可能分开,只能死别,不可生离。
所以,这样病态的关系只能维持着,他们彼此折磨,却又彼此相依相靠,说不出是劫是缘。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十余年,终于有所改善,在季沉斐很小的时候,冥界十八狱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动乱,萧沐雨为了平息动乱献祭用生命换得冥界安定,也算为她和季澜的这一段孽缘写下结尾。
老冥主在萧沐雨那里一辈子没落到好脸色,后来连带着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成了“睹人思人”,像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干脆不见也罢了。
想到这些,季沉斐戏谑的眼眸又再沉了几分,他懒洋洋往床头一靠,慢悠悠开了口:“关于我的家事,我心里有数,我承认我母亲对我们爷俩没什么太深的情分,不过,你要是说这些事情是我母亲的遗愿,是不是有点扯淡了啊,江判官?”
“复活昙渊确实是冥后的遗愿,当年刀山狱主曾经照拂萧沐雨姐弟,刀山地狱与枉死地狱也素来私交甚好。甚至于昙渊会与冥主作对,悟道却终究误入歧途,也是因为枉死地狱的孤魂怨念太深,他原本想替萧沐雨渡化,却是把自己也栽了进去。”
说到这里,江止淮低低叹了口气,沉默了数秒才继续说道。
“只不过这些事情,萧沐雨没有和老冥主提过,你自然也是更不可能知道了。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无非是我被老冥主收做徒弟之前,曾受枉死地狱多年照拂,萧沐雨对我亦师亦友,这些隐秘我也就了解得更多些。当年冥界十八狱的那次动乱,其实是萧家姐弟想要把昙渊的残魂救出去,后来事情败露,场面压制不住,萧沐雨便牺牲了自己,保全了整个冥界.......”
“所以,你是打算告诉我,眼下的事情就是一场大型报恩记?”季沉斐嘲讽地轻笑了一句,打断了江止淮的感慨,“我且不论这其中真假,即便都是真的,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让我原谅冥界十八狱的荒唐行事,还是主动和萧楚檀重修与好?”
“沉斐,我眼下和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把一切彻底说开,再一起找到解决办法。”江止淮抬眸直直看着季沉斐,将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大有几分真的彻底摊牌的意思,“我此前对不住你,也背叛过你,不过这些事情,我没必要骗你,否则今晚我也不回来了。”
随着江止淮的话音落下,偌大的卧室忽然安静下来,显然今晚的交谈信息量太大,即便是季沉斐和叶陌白这两个平素极为理性的人来处理,也已经快要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最后,是季沉斐半带调侃的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默。
“师兄,你说了这么多,我尚且都能理解,不过,有一点我可理解不了。”季沉斐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一针见血地说道:“既然你都打算站在我的对立面了,现如今把这些倾盘托出又是为了什么,敢情儿你之前都是和我玩无间道呢?”
江止淮低声叹了口气,才淡淡应道:“因为,萧楚檀从最开始就有所隐瞒,我帮助他复活昙渊,仅仅只是情分,而他想彻底推翻三界六道,我自然不会站在他那边。”
“推翻三界六道,”季沉斐一挑眉,“什么意思?”
“昙渊当年在冥界掀起风波,闹出那么一大摊子事情,直接被压在冥界十八狱最底层,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挑衅冥主,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
“不该发现的秘密?”叶陌白像是隐约意识到什么,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清冷的目光锁在江止淮的身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江止淮接下来的话,正是验证了叶陌白内心深处最为可怕的猜测。
“昙渊发现的,是万阴玄玉棺的操纵方法。”
随着这句话落下,江止淮的目光沉了下来,每再多说一个字,他眼底便更多了几分慎重:“昙渊身为冥界狱主,本该心神最为坚韧,之所以会误入歧途,是因为他的体内原本就埋着这样的种子,只不过诸世轮回之中被封印在识海最深处,非大造化不会激化出来,可偏偏冥界十八狱激发了他神魂中被封印的那部分。”
季沉斐微微皱起眉头,江止淮的话太过隐晦,其中好多信息似是而非,他一时间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正当他打算问个清楚的时候,叶陌白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昙渊是不是和上古大荒有关?”
江止淮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陌白一眼,似乎在揣度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压下,出口的只是把这些说得更透出一些:“花神猜得不错,谢渊渡,或者说昙渊,他是当时大神们遗留的后路,只有他可以操纵万阴玄玉棺,彻底推翻天道,将三界六道的一切终结——”
季沉斐微眯着那双桃花眼,眼底彻底冷了下来,而江止淮的声音还在继续。
“萧楚檀已经疯了,我知道他对昙渊有意,也算是情根深种......只是,我原本以为他最过无非只是拿般若莲为引逼着谢渊渡去尝人间情爱,一步步设计他走进万阴玄玉棺的大局,谁知,他居然......瞒着这么大的秘密还要一意孤行——萧楚檀想要复活昙渊,这代价将是让整个天下陪葬,我不能看他继续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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