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斐是被一连串的电话铃声惊醒的。

　　手机响得没完没了，活像是在叫魂，他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游魂似的拿起了手机。

　　显然，宿醉之后被酒精支配的脑子已经罢工了。

　　“你可真行，这还不到凌晨四点，鸡都没打鸣呢。”季沉斐看着显示屏上“林想然”三个大字，随手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语气不甚客气，“有话快说，没有正当理由，我挂电话了。”

　　电话那边，林想然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躁：“祖宗啊，你快别睡了，店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季沉斐问道。

　　“上次买了平安符的那个白富美找上门来了，现在就在店里闹呢，咬死了说我们是骗子，怎么安抚都没用。”林想然也不管季沉斐有没有认真听，急急地说了一通。

　　季沉斐坐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太阳穴：“免费送她一张平安符，维护一下客户资源啊。”

　　“平安符不管用了，我和你说，这次的事大了，”林想然叹了口气，“那姑娘脾气特冲，无法沟通你知道吗？！而且，她说她遇到鬼了。”

　　“那你就给她画张驱鬼符呗。”季沉斐想都没想，下意识地说。

　　可能是季沉斐的语气太不走心，听了这话，林想然那边直接炸毛了。

　　“我靠，阿斐你可真敢说，张嘴就是驱鬼符，谁会画啊，你会还是我会？”林想然幽幽地开口，语气活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我把店里仅有的平安符护身符，还有上次进货供货商送的仿玉观音像都拿出来了，让那姑娘随便挑，我够大方了吧？可是人家油盐不进，说事情不解决，就要去相关部门揭露我们。”

　　“那你退钱，出卖色相哄哄人家，赔个不是把人劝走。”

　　“我劝了啊，可是这位周姑娘非得说鬼是被我卖那个符咒惹来的，让我替她驱鬼，否则不算完。”林想然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长叹一声，“我哪会驱鬼啊，我胆儿这么小，看鬼片都害怕。”

　　季沉斐愣了几秒钟，对林想然不要脸的神棍行径表示无语，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强行把心里那句带脏字儿的话咽了下去。

　　林想然可不管季沉斐这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总结归纳地说：“反正我是扛不住了，躲在厕所给你打这个电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阿斐，你快过来吧。”

　　被这么一通搅和，季沉斐也算彻底醒了，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要你有何用，行吧，你等着我。”

　　挂了电话之后，季沉斐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酒还没醒透，头疼的厉害，季沉斐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浆糊。

　　对此，他不禁再次吐槽，原主的这个身体太不行事了，才三瓶啤酒就醉成这样，对自己这种曾经千杯不醉的人来说，真是折磨。

　　这是季沉斐来到人间的第三天。

　　今天的季沉斐，依然过得鸡飞狗跳。

　　在接管原主的身体之前，季沉斐的身份可谓是牛逼哄哄——他曾经是冥界之主，统领整个阴间。

　　可是，身份再尊贵也架不住玩命作死，季沉斐是有史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一任冥主，终于捅了天大的篓子，整个冥界都兜不住他。

　　因为作的画风清奇，季沉斐凭一己之力创下冥界两条的记录——他体验了被天降的九道天雷劈散全部功德这种堪称“传奇”的经历，也是冥界唯一经历了九天之上直降天谴，被神界最高层亲自发配到人间的冥主。

　　细数季沉斐继位的短短二十几年，行事乖张，肆意无状，混到了现在这般田地，一言以蔽之，纯属活该。

　　一手好牌打成这样，算得上教科书级别的“不作就不会死”。

　　而他现在这具身体，是他曾经在人间留下的一缕神念，原主也叫季沉斐，相貌名字都和冥主一致。当时的初衷是为了方便和好友孽镜地狱狱主来人间喝酒，留下糊弄人的障眼法，却不想居然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原主的职业很非主流，他是个神棍，不是什么隐居深山老林的玄学大师，而是和天桥边的算命先生抢饭碗的那种神棍。

　　或许是受到了季沉斐本体的影响，原主对玄而又玄的东西很感兴趣，大学的时候，他自学了半年的《周易》和《公笃相法》。毕业找不到工作，在家待业了半年，终于痛定思痛，发现了人生新方向，和好友林想然合伙租了个小门面，赚起了风水八字，算命推演的钱。

　　原主和林想然两个人都没有真本事，对玄学也是一知半解。好在原主大忽悠技能点满了，搭档林想然又长了一张童叟无欺的娃娃脸，他和林想然一个逗哏一个捧哏，配合良好，谈生意的时候就宛如在说双口相声，给顾客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凭借着天花乱坠的嘴，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不过，最近原主可能是膨胀了，居然接起了驱鬼祛邪的生意，开始对外出售符咒灵符。虽然符咒灵的来源稳妥，林想然找到了靠谱的高僧长期合作，直接从外边上货，质量都有所保障。

　　可惜结果依然很不美好，两个神棍果不其然地露怯了。

　　于是，季沉斐才刚过来没几天，就在替原主收拾烂摊子。

　　就比如，现在——

　　季沉斐即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亲自去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商业纠纷”。

　　他一路飞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店里。

　　天还没亮，小巷里漆黑一片，别说商铺，连早点摊都还没出。季沉斐停好车，径直走到了一家名为“清正轩”的小店里。

　　清正轩店面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修的风格古色古香，八仙桌，檀木椅，案台上供奉着道教三清的挂画，前面燃了三柱线香，香火气极其浓重。

　　此时，林想然满脸堆笑坐在会客区，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桌子上摆了两杯茶水，但明显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品茶的心情。

　　“周小姐，神鬼之事不能妄断，本来就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你说我们是骗子，可太冤枉人了。”

　　隔了老远，季沉斐就听到了林想然的声音。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神棍，遇到过的砸场子的人不计其数，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林想然的嗓子都快说哑了，语气依然亲切而不失温和。

　　“你别拿这套虚头巴脑的糊弄我，我跟你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个事没完！”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咱们有话好好说。”林想然心里素质过硬，被连威胁带质问了整整一晚上之后，还保持着露八颗牙的标准礼仪笑，“不论是包售后，还是退钱，都是一句话的事，周小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谁稀罕你们的破售后，我差你那点钱？”那位姓周的姑娘脾气火爆，说出来的话也一点都不客气，“我就是想知道，请了你们店的平安符之后，我做噩梦的情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你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可太难回答了，林想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问我我去问谁啊。

　　我卖的明明是正经平安符，怎么就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我也很想知道啊。

　　犹豫了好一会，林想然才斟酌的语气，赔笑说：“这个吧.....灵符都是循序渐进的，正所谓道法自然，无为而为，要不你再观望一下，亲？”

　　林神棍满嘴跑火车，大有脸都不要了的架势，直接给周姑娘说无语了。

　　同样无语的还有他的那位赶来救场的“搭档”——季沉斐刚进门就听到了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深感这个店没前途了，活该摊上事。

　　出于礼貌，他很想克制一下自己，给林神棍留点面子，可是他憋得脸部表情都扭曲了也没忍住，终于不负众望地笑出了声来。

　　林想然没好气地抬头，心说这怎么又来一个拆台的。

　　笑屁啊，没读过《道德经》啊。

　　可是，当发现进来的人是季沉斐时，他的脸色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当场表演了个极限变脸。

　　林想然像是看见了亲爹，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快步走到了季沉斐的身边。

　　“阿斐，你可算来了，这周晴要折磨死了我。”林想然伏在季沉斐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你赶紧接手，按老套路办。”

　　说罢，林想然轻咳一声，一秒入戏，开始了表演。

　　他手中的折扇一摇，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周小姐，这位就是我们清正轩的招牌，季沉斐。”林想然顿了顿，故作高深地看着周晴，“季大师今晚本来是在替赵老板做法事驱鬼的，一听说你这边出了状况，特意从郊区赶过来，就冲我们清正轩这服务态度，你也得给个好评吧？”

　　周晴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位新鲜出炉的季大师。

　　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微微敞着领口，锁骨若隐若现，透着几分随性肆意。

　　模样生的是极好，可惜，捉鬼靠的是道行，又不是靠脸。

　　季沉斐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里都透露着“不着调”三个大字，他往门口一站，宛如走错片场的男演员，没有一丝一毫的仙风道骨。刚刚那位一句正经话没有的林想然好歹还应景地穿了一套白色唐装呢，新来的这位季大师也太不走心了。

　　闻着季沉斐这一身的酒气，周晴感觉林想然嘴皮子上下一碰瞎话就来了，越发地确定了清正轩就是一骗子窝。

　　这位从郊区驱鬼回来的大师，确定不是喝了半宿才从酒局下来吗。

　　驱的是什么旷世奇鬼，某非是百年酒鬼？

　　这样想着，周晴对林想然的话越发嗤之以鼻，她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讽刺，看了看季沉斐，又看了看林想然，冷笑了一声。

　　林想然：“.......”

　　场面变得十分尴尬，脸皮厚如林想然，居然都有点演不下去了。

　　他欲哭无泪地想，阿斐今天这也太不靠谱了。

　　宿醉就算了，连拂尘这么重要的道具都不带也算了，居然连工作服都没换上就来了，这不是擎等着露馅呢嘛。

　　现在可好，捧哏就是再昧着良心，也说不出来台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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