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尽了各种方法,但她的手却像一把铁钳一样紧箍在我的腿上,纹丝不动。那种感觉,虽然不痛,但总不好受。
不多久,一股凉意向我袭来,她的手就像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冰一样,我感觉自己的腿就快要被她给冻僵了。
我的体温在渐渐地降低,我的意识似乎也随着身体的麻木而渐渐变得模糊,思维越来越迟钝,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
雾霭茫茫,前方更加迷蒙。所有的路都隐藏在迷雾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周遭的人。雾,太大了,即使面对着面,也不会有人发觉。
我一个人走在迷雾之中,周围似乎有人,但我看不见他们。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里。
院子不大,里面有海棠,有热茶。茶下有桌,桌边有凳。
院子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还有许多兵器交错的声音在响,这些声音交杂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里,像一曲亘古未闻的绝唱。
我看见有一个苍老的妇人在我的耳边呢喃:“我很羡慕你,我的一生就只有这一个院子,而你的一生,却有好多好多个院子……”
那时候听上去,只是觉得可怜,如今再次听来,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意。
恍惚之间,我似乎还听到了一个声音:“其实,我更羡慕你……”
剥开迷雾,我看见一个女人将头埋进一个白发女人的袍袖之间,这时候,他们已经阔别六十年了。六十年,一个院子,就是一辈子。
黑发和白发交错在一起,纷飞在蓝天之下,一个是美人迟暮,一个是红颜不老。
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起,幽幽的,是海棠的香味。
海棠开后春谁主?且看潮起潮落。
女人忽然抬起头,她的目光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她抱着那个苍老得像一张枯树皮的女人站起来。
“走,我带你离开这个院子!”女人说。
我看见有晶莹的光在她的眼睛里闪烁。也许,在这个宏图满怀的女人的心中,那一刻,她是真的在乎她的。
再不可一世的人,也有平凡的时刻。
意识渐渐地清醒过来,我忽然转过头,看着这个躺在大红“花轿”里的女人,我忽然觉得其实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之人。
一个本该高高在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般的日子的人,却要在一夜之间过上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这个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像一个女人。
我俯下身去,看着她的脸,她的脸比画像上画的还要漂亮一些。娥眉微扫,长睫轻屏,若不是因为那冰凉僵硬的感觉,她完全不像一具尸体。
我弯下腰,伸手抓在轿沿之上,低着头看了她许久,才轻轻地开口问她:“是你引我来的吗?你为什么引我来这里?大明都已经灭亡了,你还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残忍了,我这样说,就代表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变成徒劳,她所遭受的罪也都是徒劳。一句话就显得她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但这却是事实。事实和人们心中所想比起来,往往不会如意。但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而我现在,只想做一个胆小怕事的平凡人,每天守着我那生意冷清的小店铺,开门关门,迎来送往,偶尔碰上几个小混混在街头上打架斗殴也会躲到门后胆战心惊一回。
这样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
“大明亡了?没关系,只要人类没有灭亡,我所做的一切就都不是徒劳。”一个声音蓦然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红衣女人站在我的身后,她的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她带着微微的笑看着我。
她的笑看起来很熟悉,也很诡异。我皱一皱眉,问她道:“你是南阳?”
她呵呵呵地笑起来:“我们又见面了,这次,相隔了大概有六百年了吧?”她敲一敲额头:“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不知道怎样去计算时间了。”
她的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的长袍,袍上绣着富贵花开的图样。她的长发上绾,手上把玩着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头发在她长长的指甲里面穿梭,她的指甲,像血一样红。
她的嘴角微微地挑起来,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看见,在她的皮肤之下,隐约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妖冶的气息。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哼地一声,轻轻一笑:“变成什么样子?”
她审视自己一番,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哦,对了,我是妖。没错,我现在是妖。不过,我没有觉得做妖有什么不好,如果我不是妖的话,也许我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了。”
难怪,她可以青春不老。
她丢开手里的头发,将手慢慢地向我伸过来,我突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对,你怎么会变成妖?!”
我转过头,看向横板上面的女人。
女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横板之上,脸色红润,丝毫不像一个死人。
她静静地躺着,紧闭了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回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南阳,又转过来看一眼横板上的女人,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但又有些不太一样。
她仍旧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对我微微地笑。
突然,搭在我腿上死也不放的手松开了,红色的队伍在消散,他们像云一样散去,云变成烟,最终不见一丝痕迹。
怎么会这样?!
“你看到的,是我当日出嫁的场景。”
我皱起了眉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眼神凌厉地看着我:“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因为那里躺着的是一个死人,对不对?”
她呵呵呵地笑起来,并且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恐怖,天知道她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紧张地看着她,慢慢地向后退去。
我听见我和她的脚步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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