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身嫁衣穿了十几年,却还是光洁靓丽如初见,她神色不明,“关林尤何事?”
“她不但请动楚夫人去逐山见你,还特意撮合你和君璃,挑起少爷与君璃的矛盾,弄得他们两败俱伤。”
“我家少爷害你不能跟君璃在一起,的确不仁义,可后来逐山生了变故,若不是我家少爷,你们逐山的人早就死光了。”
“我家少爷虽不是好人,唯一负了你的事是害了你的母亲,可你给他带来的,是永无止境的悔狠与怀念。”
此时是白天,坏人鬼怕光同她一起躲在棺材里,青白可怖的表情没了早前的凶神恶煞,有些平顺可亲。
她从他只字片语中品了品当时的恩爱纠纷,掐指算了算,那竟是一桩过了十多年的旧事了。
“我走后,逐山发生了什么?”她神色恍惚的问。
“你死后,逐山没了主事人,穷人劫财,富人拉帮,在他们从逐山离开时,去库房瓜分财产的穷人,被里面的财产惊呆了,回过神来时都想据为己有,不久就发生了自相残杀、杀人灭口的事。”
她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想来是早料到了结局,“后来楚昭洲拉拢了一些人,许了好处,把其他人杀害。”
“林尤呢?”她突然问,
“少爷怕你在地府见到林尤,她向你诉苦,你更加恨他,就没动她。”坏人鬼语气带着骄傲,活像放过林尤是一件法外开恩的事。
楚家人大多三观不正,心里有了这个结论后,许汀兰懒得跟他理论。
“那两份名单呢?”
坏人鬼迷惘,“什么名单?”
“楚昭洲派人杀害我娘亲,还伙同逐山众人暗杀君璃,你说什么名单。”她捡起棺材里培葬的铜钱就扔过去。
铜钱辟邪,对她没什么影响,可对他一介恶鬼杀伤力可就大了,往旁边靠靠,狼狈的躲开,眼睛一瞪,眼珠子不小心掉了出来,他看不见,只得在地上乱摸,捡起尚且算干净的眼珠子装上,看清了目瞪口呆的许汀兰。
他抖了抖白衣上不存在的灰尘,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反而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了,我眼珠子总喜欢自己掉出来,估计是不配套。”他感慨的叹了口气,摸了摸眼珠子,“果然,别人的东西就是不好。”
“不配套”、“别人的东西”………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你从哪顺来的?”
“死魂身上。”
她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抛了抛手上的铜钱,“别打岔,名单呢?”
“不能给你,给了就是背叛,少爷对我有恩,我不能背叛少爷。”
简直愚忠。
想不到一个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坏人鬼,还是个重情之人。她又扔了一个铜钱过去,被他踉跄的避开,“你给了又有什么关系,你都死了好几年了,谁知道是你给的,就算你给我我也不能怎么样,顶多轻叹一声有眼无珠。”
坏人鬼想这话在理,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立志做一个忠贞不渝的护主奴才,果断拒绝她的“不合理”请求,并且事后也没有丝毫犹豫。
过了两年,好人鬼回来了,还见到了霸占她地盘的坏人鬼,他做惯了好人好事,突然见到如此蛮横无理之人自然气不过,三天两头的跟坏人鬼打架,多次完败后,悟出了人生感悟,便是——恶人自有天收。
别觉得鬼多么神秘恐怖,实则就是一个没断奶的孩子,不但喜欢拉帮结派,还喜欢冷暴力、拒接触,更喜欢……
“要是你跟我玩,就不准跟他玩。”甚至还补充说,“他总是欺负你,你跟我玩我还可以帮你揍他。”
这是好人鬼说出来的一句话。
她只能:“……”
坏人鬼被他们联合冷落几天,开始致力于把她拉进己方阵营,“你要是给我玩,我就把两份名单都写给你。”怕她畏惧自己的暴力暴行,鼻孔朝天的说:“以后再也不指示你替我捶背、遮阴、打架。”
“最后与我家少爷杀害逐山众人的那份名单与暗杀君璃的人是相同的,相当于我给了你三份名单。”他谆谆善诱。
一份是杀害自己娘亲的,一份是打算去暗杀君璃却未遂的,还有一份是背叛逐山,争夺财产的。
叠加的诱饵让她听着有些心动,在她快要答应时,好人鬼拉住她宽大的衣袖,“你不想见陈信他们了吗?我们那些朋友说已经有消息了,说不定立马就能找到,以后你再也不用再这荒郊野外独自一人啦。”
坏人鬼看他面色有恙,想起她曲折离奇的身世,不由得生出了生前没有的恻隐,激烈的表情放缓,“若你要怪,也不能只怪我家少爷,若不是林尤横插一脚,结局也不用两败俱伤。”
早些年前,他们还为山取什么名字争执,如今想来,“逐山”这名字取得好,一个“逐”字不但告诉众多求学的学子不要停下追求知识的脚步,也告诉他们唯钱权名利可追逐。
许汀兰可耻的又有些心动了。
左右为难,思前想后间,看着眼前的两个白衣阿飘,纠结的说:“我两个都想要。”
两鬼对视一眼,不等她做出选择,又打起来了。
理所当然的,好人鬼又输了,这次他特有骨气的没哭没闹,整了整方才弄脏衣服,飘到棺材里看着坐在里面的许汀兰,像是悟出了天理,许汀兰睁着眼睛迷惑的看他。
“你所求甚多,所求甚低,所求不得,望尘莫及。”拍了拍她的肩,“也罢,他护着你也好。”
他言语间有离别之意,这些年,来来去去的鬼不计其数,有些被道士收了,有些被同类坑害,还有些被黑白无常抓去,成人的成人,做畜生的做畜生,灰飞烟灭的灰飞烟灭,只有她还苦熬着寂寞之苦,活生生的把自己变成了话痨,一有鬼来就忍不住聊聊。
她受不了分别,听他说这话心里便开始伤感,”你又要走了吗?”
他笑着点点头,掩饰不住离愁。
坏人鬼看他们面容伤感,不可一世的脸松动下来,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说:“只要你们理我,我就把名单给你们,并且不再欺负你们。”
好人鬼认可的笑笑,他相貌生得一般,倒有股书生气,“名单给汀兰吧,她也不易。”
坏人鬼心里有股兔死狐悲的萧瑟,声音怔忡,“你还是要走?”
“我要再去历练历练,做鬼做腻了,不想这样了,等我想通我便可以轮回为人,还是做人有趣。”岁月在他青白的脸上看不见痕迹,唯独眼中的沧桑无法被外物遮盖。
这话让场上的三人陷入沉默,一个坏人鬼做尽坏事,一个好人鬼做尽好事,一个普通魂历经繁华,三人齐聚一堂……不一荒郊野外,就一个论题,开始探讨无数人思考的人生难题——怎样活得潇洒自在、无忧无虑?
“若有来生,我想做野心勃勃、善于运筹的人,我的妻儿不会离开我,邻居不会欺负我,上司不会打压我,同行不会疏远我。”好人鬼看着许汀兰,“若有来生,若有缘分,遇见你我便好好对你。”
“若有来生,我还要做楚家的人,楚昭洲对许汀兰来说是坏人,对我却是千般万般好。”坏人鬼抠着指头算了算年纪,“若我有来生……我照顾楚昭洲是不可能了,我就辅佐他孙子。”
他瞟了一眼好人鬼和许汀兰,“来世想与你做兄弟,想与你做夫妻。”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
“若有来生,我一是报仇,二是替君璃实现梦想,其他都不做它不想。”她的最复杂,复杂到对好人鬼、坏人鬼的善意置之不理。
促膝长谈后,好人鬼走了,过了一年,陈信他们回来了。
人多热闹,她的日子稍微好过点,闲时问起陈信,好人鬼呢?
他面带迷惑,想她问的是那个找他们的鬼,便回答道,他已经悟懂了鬼生,几个月前就去往地府,现在已经投胎转世。
“你们何时走?”她这样问,
“我们不走,跟你一起给君璃守墓。”他跺了跺地下的土地,如是说,“那个混小子呢?”
他问的是坏人鬼,她眼神空洞,不舍之情溢满心头,“他算出个吉日,不但可以避免沦为畜生道,还可以衣食无忧、平安喜乐,怕误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早早就已经去往地府了。”
许汀兰的回忆就此中断,她被楚衡叫醒时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问他:“一个半小时了吗?”
他应了声,看她这副又要昏昏欲睡的样子,扒拉开她的头发,“还没睡醒吗?”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鬼。”
抱着她的人僵了僵,低头看她,“吓着了?”一个能抵挡四个恶鬼的人会被鬼吓着,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白痴。
不想她却认真的点头,“我的确怕,倒不是怕他们的吓我,吃了我,撕碎我,而是怕他们突然消失、不再出现。”
她用软绵的声音娓娓道来,“我梦里有一个好人鬼、一个坏人鬼,还有一群自幼相识的人,他们陪了我几年,可又都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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